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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柴少女逆袭遇真爱,前任眼红求复合,少女:勿扰,我已有良人相伴

发布日期:2025-08-18 18:26    点击次数:144

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 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长安侯李明水垂头跪在皇上面前。

“是个女孩儿?”皇上声音微沉。

“是。说是,很像臣。”李明水喉咙有些紧。

“你的意思呢?”皇上沉默片刻,问道。

“请皇上拿个主意。”李明水头往下垂的更低了。

“接回来吧。”皇上应的很快,“朕也想看看。”

“是。”

李明水磕了个头,站起来,垂手垂头往外退。

“明水,”皇上突然叫住李明水,“现在还梦到她吗?”

“是。”李明水站住。

“朕很后悔。”

“皇上,”李明水抬头看向皇上,“您知道,臣一直感激您,就象当初,您让臣离开您,到军中历练一样,虽九死一生,却精彩痛快。臣不悔。”

……………………

阳光灿烂。

李苒坐在廊下小杌子上,后背靠着墙,伸直双腿慢慢晃着,看着眼前这个四方小院。

半夜醒来时,漆黑一团中,听着闷钝的更梆声,她以为到地府了。

可没等来牛头马面,天却亮了。

她看着一个高大健壮的老妇人拎着一小一大两只红铜壶,推门进来,好象没看到她一般,将小壶放到桌子上,拎着大壶往帘子那边的铜脸盆和红铜牙缸里倒上水。

她坐在床上,看的呆愣。

好象不是地府。

老妇人出去,李苒站起来。

小壶里是茶,茶清香而淡,牙缸脸盆里的水温热正好。

老妇人再次进来,送了一碗米粥,一个馒头,一碟子咸菜。

老妇人出去,再进来,开始铺床叠被,细细擦试床柜桌椅,接着开始跪在地上擦地。

李苒和她说话,才发现她是个聋子,聋子都哑。

她已经照过镜子了。

镜子在窗下的梳妆台上,两只巴掌那么大,镜面大约从来没磨过,模模糊糊,不过也能看出来,这是一张陌生面孔,挺好看,很稚嫩。

屋子窄长,一边挂着帘子,帘子里面一只沐桶,一只马桶,脸盆架上放着红铜脸盆。牙缸牙刷。

帘子这边,一床一柜,柜子里除了两床半旧的被褥,就是衣服了,分成三摞:夏天,春秋,和冬天,叠放的整整齐齐。

衣服都是她的,干净齐整,没有任何破损,却旧的颜色都快褪尽了。

床上被褥干爽松软,却旧,和衣服一样。

屋子另一边,一只书架一张书桌一把椅子。

书架上有几十本书,全是诗集,翻的很旧。

书桌上有笔墨纸砚,笔是旧笔,墨用了一半,纸是裁好的,整整齐齐码在一只木盒子里,上面压着把雪亮锋利的裁纸刀。

却没有一丝半张写过字的纸。

屋子正中,放着张方桌,桌子旁只有一把椅子。后面靠墙放着张条几,条几上放着个小小的红铜滴漏。

外面一间小院,两间厢房。

一间厢房里只有一张床,是聋哑妇人的住处。

另一间是厨房,干净的发亮,油盐酱醋应有尽有。

整个院子,所有一切,风格统一:干净,整齐,旧。

唯一不寻常的,是柜子里有一只一尺长半尺宽半尺厚的小箱子,箱子没有锁,一掀就开,里面已经空了一半,另一半,整整齐齐码着三寸来厚的金页子。

院子太小,东西太少,片刻功夫,李苒就看无可看,坐到廊下发呆了。

眼前的境况,让她仿佛回到了上学第一天。

那天一早,她被居委主任带着,穿着干净的校服,背着书包,在学校里过了长到那么大以来最快乐最满足的一天。

放学回到家,那个常年脏乱不堪的小院里,空空如也,她熟悉的人,一个都不见了,只有那个叫房东的老太婆,用力扫着地,骂骂咧咧。

她被抛弃了,却从此得到了自由。

眼下,她应该是被囚禁了,且耐心等一等,看一看。

李苒晃着脚,心情不算好,可也绝不算不好。

……………………

滴漏上的指针指到午正,老妇人端进一小碟炒青菜,一小碗干虾仁炖豆腐,一碟子葱爆羊肉,以及一小碗米饭。

菜炒的很好吃,米也很好吃,是粳米。

吃了午饭,李苒接着坐在小杌子上,看着老妇人从厨房出来,开始擦窗户,柱子,墙,廊下和院子里的青砖地。

李苒的目光从老妇人脖子上摇来晃去的钥匙上,看向高高的院墙,小小的院门。

院门从里面上了锁,钥匙就挂在老妇人脖子上。她要过一回,她不给。

她现在的高度,好象一米六略上一点的样子,很瘦,非常弱,她站在老妇人面前,仰着头掂量过了,完全不是对手。

出门这事不急,眼下还有个更严重的问题。

屋里有书和纸笔,以及,老妇人除了送水送饭,别的一概不理的态度,说明小姑娘是个能照顾自己,能读书能写字的正常人。

那她是怎么来的?

或者说,这个小姑娘,是怎么死的?谁杀了她?

肯定不是这个老妇人,要是她动的手,早上看到她还活着时,绝对不可能看不出丝毫异样。

肯定不是自杀,她始终躺在床上,身上没有伤,也没有异味儿。

这件事,严重,也紧急,但她没有办法,全无下嘴处。唉,只能耐心等着了。

李苒慢慢晃着脚,坐着发了一天呆。

太阳落下地平线时,老妇人送了一碗小米粥,两只小馒头,一碟子香油炒鸡蛋。

李苒吃了饭,看着老妇人再次送了洗脸水进来,刷了牙,洗了脸,坐到梳台前,将长而浓厚的头发梳透,睡到床上。

且先安心,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

李苒一向日落而息,睡的很沉,起的很早。

门从外面推开,和昨天一样,老妇人进来,放一壶茶,倒上洗脸水。

李苒刷了牙洗了脸,坐到妆台前,将满头长发梳梳通,就过去吃饭。

她不会梳任何发型,活了将近三十年,头发最长的时候,也就是刚刚过耳朵,有十几年,她的头发比男人都短。

昨天她就披头散发了一整天。

没等李苒坐下,院门外先是一声呼喊,“我们是来接姑娘的,请姑娘开门。”接着就是咣咣噹噹的推门声。

李苒一窜而起,冲进厨房,拍着老妇人,示意她外面有人。

老妇人走到院门口,没开锁,凑近被推开的一寸多宽的门缝,往外看。

李苒看的扬起了眉,她这样子,警惕的很哪。

李苒紧挨在老妇人身后,踮着脚尖,伸长脖子也往外看。

外面的人从门缝里递了个什么东西给老妇人,老妇人收进怀里,咣的先关上门,接着开了锁,将院门拉开,转身就往厢房去了。

李苒有点儿懞,她没看清外面递的是什么东西,更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院门外,几个浑身绫罗的妇人齐齐盯着李苒。

站在最前面的妇人五十岁左右,神情严肃。

“这位必定就是姑娘了。”最前的妇人连院门都没进,端庄无比的冲李苒曲了曲膝,“小妇人姓钱,姑娘叫我钱嬷嬷吧。奉命来接姑娘回府,请姑娘上车吧。”

李苒愕然,正要说话,眼角余光瞄见老妇人挽着个小小的包袱,从厢房出来,挤过她和几个绫罗妇人,径自出院门走了。

李苒嘴巴抿住了,眼睛却没能控制住,瞪的老大。

她就这么走了?这怎么跟拐卖人口中途交接一样?

钱嬷嬷的目光斜过李苒,一边转身往外,一边吩咐:“老黄家的侍候姑娘上车,给她把头发梳起来。”

站在钱嬷嬷身后的一个妇人抬脚跨进院门,李苒急忙往后退了两步,躲过那个老黄家的,直视着钱嬷嬷叫道:“你们是谁?我不认识你们。”

她们是凭着信物进的门,看到她的头一句话,是必定就是姑娘了,那就是说,她们没见过她,她和她们是陌生人,可以质问一下。

“刚才不是跟姑娘说了,小妇人姓钱,来接姑娘回府。”

刚转过半个身的钱嬷嬷站住,拧头看向李苒,目光中流露出丝丝警惕。

“哪个府里?谁让你们来的?”李苒再往后退了一步。

“长安侯府,老夫人的吩咐。”钱嬷嬷声调平平,面无表情。

“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李苒紧盯着钱嬷嬷。

“小妇人一个下人,奉命来接姑娘,姑娘要是有什么事什么话,回到府里,姑娘自己去问就是了,请不要难为下人。”

李苒暗暗松了口气。

这句不要难为下人,至少说明她不是奴婢瘦马什么的,还好还好。

“还不快侍候姑娘上车。”钱嬷嬷呵斥了句。

“我要拿点东西。”李苒说着,转身进屋,片刻,抱着那只装着金页子的小箱子出来。

钱要拿好,手中有粮,心里不慌。

车子就堵在院门口,油润的木头,围着亮蓝绸车围,车前的两匹马矫健漂亮,车夫年青壮实。

老黄家的拿着把梳子,站在车门前,拦住李苒,三两下,就拢起李苒的头发,一左一右挽了两个发髻。

李苒被推上了车,车里满铺着厚而松软的垫子,宽敞到可以伸直腿躺下,四周放着的靠垫都是崭新的丝绸。

没等李苒坐稳,车子就晃动往前了。

李苒急忙放下小箱子,扑到车厢一侧,好不容易搞清楚怎么打开车窗时,车子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车窗外面是高到看不到顶的石头墙,车子很快转个弯,四周猛的暗下来,片刻又明亮起来。

李苒急忙将头伸出车窗,往后看到了一个城门洞,以及城门上面,巨大的善县两个字。

那个小院所在的地方,叫善县。

出了城门,马就小跑起来,车子颠簸的十分厉害。

李苒坚强的趴在车窗台上,看着外面络绎不断的行人,看不清卖什么的小摊小贩,以及远处田里劳作的农人。

很快,小摊小贩没有了,行人稀疏起来,只有劳作的农人。

李苒看了一个来小时,累了,往后倒下。

歇了一会儿,爬起来,在颠簸中,一点点细细察看整个车厢。

一个个小抽屉都是空的,有暖窠茶壶杯子,也是空的。

李苒再次倒在车厢里,伸手摸到她的小箱子,拉到身边,叹了口气。

这个长安侯府,很不欢迎她么。

情况不大妙啊。

李苒早上起来的时候就饿了,早饭没来得及吃,从院门被推响到刚才,一连串儿的事儿让她浑身紧绷的顾不上饿,这会儿稍一放松,肚子就开始小声咕咕。

李苒一动不动躺着,感受着肚子里的叽叽咕咕。

她不打算喊一句她饿了,先看看再说。反正,挨饿这事,她非常擅长。

大约十二点一点的时候,车子停在间茅草搭起的棚子旁,棚子里摆着粗陋的桌子凳子,棚子那一边,几间瓦房,一排灶台,看样子是个做路人生意的小饭铺。

几个布衣婆子迎在棚子外,请李苒到旁边布幔围起的马桶上方便过,送了水洗了手,再请李苒坐到中间一张桌子旁。

钱嬷嬷和另外两个婆子,在她坐下后,在棚子最边上的一张桌子旁坐下。

布衣婆子送了饭菜上来。

李苒面前,摆了一小钵浓白的羊肉萝卜汤,一碟子醋炝莲藕,一碟子炒鸡丁,一碟子翠绿的不知道什么菜,以及,一小碗米饭,和两只小小的馒头。

钱嬷嬷三个人面前摆的菜比她这边多,她看不到是什么。

李苒先喝了两碗汤,接着吃饭。

她安静无声的吃,钱嬷嬷那边,更是一声没有,偶尔一两声筷子碰到碗碟的声音,也是她碰响的。

李苒很想把汤菜饭都吃光,她能挨饿,也很能吃。不过,这具身体不行,汤喝的太多,她只吃了小半碗米饭,就撑的吃不下了。

婆子撤了饭菜,送上茶壶杯子,很好的茶,清香透亮。

李苒站起来,走到车旁,踮脚探身,摸出暖窠里的那只空茶壶,回到桌子旁,将茶从这只壶倒进那只壶里,放回到车上暖窠里。

钱嬷嬷和两个婆子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放好茶壶,李苒没再回棚子,沿着棚子走到靠近镇子一边,看了片刻,正要转向另一面,钱嬷嬷的声音传来:“姑娘请上车吧。”

李苒上了车,趴到车窗台上,看着一晃而过的镇子,远处的农田,和更远处的山林树木。

她知道了现在是早秋季节,这一路上有山有水,农田密布,看起来十分美好。

天近傍晚,车子停进一座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大院子,院门口有牌子,叫迎阳驿。

第2章 一把臭牌

傍晚,京城长安侯府。

阔大府邸中,居中的荣萱院里,长安侯李明水的母亲陈老夫人脸色阴沉,慢慢抿了半杯茶,吩咐小丫头,“请夫人过来一趟。”

长安侯夫人张氏过来的很快。

陈老夫人见她进来,挥手屏退屋里的丫头婆子,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

“那年,在荣安城……”

听到荣安城三个字,张夫人脸色变了。

“唉,”陈老夫人低低叹了口气,拍了拍张夫人的手,“她已经死了,留下了一个女儿。安哥儿他爹,还有我,都是才知道这事儿。

就是大前天,安哥儿他爹下朝回来的路上,有人拦住他,递了信儿,人就在善县。

我知道后,立刻打发人赶去善县,杀了她。”

张夫人张了张嘴,没等她说话,陈老夫人看着她道:“不全是为了你,她留下的孩子,虽说是个女孩儿,还是死了比活着好,对安哥儿他爹,对咱们李家,都是死了最好。”

张夫人低低嗯了一声。

“前天早上,我照常打发人去接她,让老钱去的,我原本想着,接一具尸体回来,到城外让安哥儿他爹去看一眼,找个地方埋了,也就一了百了了。

要是这样,这事,我不打算再告诉你。可是,刚刚老钱打发人来报信,说是,人已经接到了,活生生的。”

张夫人眼睛瞪大了。

“人是信得过的,跟了我几十年的老人了,说是用被子闷死的,看着死透了才走的。”陈老夫人一脸苦笑,连声长叹,“你看看,这是个祸害!”

张夫人脸色发白。

“安哥儿他爹说,皇上已经知道了,让先接回来。咱们这里,一时半会的……”陈老夫人的话顿住。

皇上已经知道了,又发了话,她们就不能再动手了。

“只能先接回来,委屈你了。”陈老夫人怜惜的看着儿媳妇。

……………………

第二天天刚亮,李苒就被敲门声叫醒,刚坐起来,屋门被推开,两个布衣婆子拿走床后的马桶,换了只干净的,接着又送进洗脸水和牙刷青盐。

然后是早饭,一碗米汁,两只小馒头,一碟子香油拌芥菜丝,一碟子腌鹅肉,一块腐乳。

李苒吃了饭,散着满头头发,直接出门。

接她的三个仆妇,只把她一个光杆人带走了,她们又什么都没带来。昨天晚上她和衣而睡,今天早上,屋里连把梳子都没有,当然,有也没用,她不会梳头。

和昨天一样,老黄家的站在车前,给她梳了和昨天一样的发髻。

车子走的很快,太阳升到头顶时,路上车马行人,越来越多,远远的,已经能看到巍峨黑沉的一座巨大城池。

善县离京城很近。

李苒紧挨车窗,专注的看着外面的车马行人。

她最喜欢看人,没有什么比人更有意思了。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前面传来,由远而近的很快。

李苒从车窗探头出去。

车前车旁,车马行人纷纷闪避。

前面,一大群人,鲜衣怒马,迎面而来。

人马冲到车前车旁,急急勒住。

“这辆车?”一个清亮的男声问道。

李苒刚刚从车窗外缩回头,前面车门就被咣的拉开,一个漂亮阳光的令人眼晕的年青男子探身进来,无视李苒直瞪着他的目光,仔仔细细的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一边笑,一边缩身回去,和旁边的年青男子笑道:“还真是象你父亲。”

李苒多看了漂亮男子几眼,才仰头看向另外一个年青男子。

一眼看过去,她就知道钱嬷嬷看到她时,那句这位必定就是姑娘的必定,是怎么来的了。

眼前的年青男子,一看就是和她一套基因长出来的,眉眼鼻唇,一个味儿,只是男子十分健壮,不似她细瘦孱弱。

她这个血亲也正打量着她,她从他眼里看到了厌恶、警惕、好奇,大约还有些烦恼,唯独没有友善。

“跟你说了,偏不信,看到了吧?有什么好看的?回去吧。”李苒那位血亲移开目光,勒转马头。

“好看还是挺好看的。”漂亮男子一边笑一边答着话,又看了李苒一眼,勒转马头,纵马而去。

车门被车夫重新关上,李苒一点点萎顿下去。

他们对她既不尊重,也不放在眼里。

现在,她已经可以确定,她拿到的,又是一把屎一样的烂牌。

车子临近城门,车窗被人从外面咣的放下来。

这是不许她再往外看了。

李苒坐在车里,听着外面的声音,由安静而热闹,再由热闹到安静。

又走了一个来小时,车子停下,车门打开,车门前已经放好了脚踏,李苒抱着她那半箱金页子,下了车。

没等李苒站稳,钱嬷嬷就催促道:“赶紧走吧。”

李苒抱着小箱子,跟在钱嬷嬷身后进了月洞门

钱嬷嬷脚步极快,李苒这具身体十分瘦弱,又抱着只沉重的箱子,连走带跑,气喘吁吁,完全顾不上观察周围的情形了。

足足走了将近半个小时,李苒走的头晕眼花、喉咙发甜,钱嬷嬷总算停下了,斜着李苒,交待了两个字:“等着。”往前上了台阶。

李苒呼呼喘着粗气,抖着手抹了把额头的热汗,仰头看着眼前的白墙绿瓦。触目所及,都透着富贵两个字。

院门上,荣萱院三个字,气势昂然。

这么四平八稳,有荣有萱的院名,只能是一家之主的地盘了,十有八九,是那位老夫人。

“进来吧。”一个婆子从院门里喊了句。

李苒喘着粗气,上了台阶。

她很想心平气和的进去,可这气息,不是她想平,就能平下来的。

院门两边,左右倒座房前面,是宽宽的游廊,中间的院子很大,叠着假山,种着花草,一道深溪从里面蜿蜒出来,水流很快,水里锦鲤亮闪。

沿着游廊又进了一道门。

这肯定就是所谓的垂花门了。

李苒站住,仰头多看了几眼层层叠叠、雕画精美的斗拱和花板,以及门头两边垂下来的足有七八层花瓣的垂莲头。

垂花门正中,放着架富贵花开绣屏。

李苒走近一步,伸头过去,仔细看,还真是绣出来的,这纱质量真好,薄到透明,精细的看不到经纬线,真是好手艺。

绕过绣屏,迎面五间上房华美高大,正中的一扇门垂着厚重的深紫色团纹缎面帘子,帘子外面,垂手站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

李苒走到帘子外,帘子从里往外掀开,一股子令人舒适的清新果香扑面而来。

“进来吧。”一个十八九岁的锦衣少女,脸上带着笑,示意李苒。

李苒跨过又高又厚的门槛。

屋里非常宽敞,富贵逼人。

靠东边一张塌上,半歪半坐着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妇人,塌前扶手椅上,坐着位四五十岁的妇人。除此之外,就是垂手侍立的丫头婆子了。

老妇人和妇人都是面无表情,冷冷看着她。

李苒抱着她的小箱子,站在屋里,垂眼垂头。

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她是真真正正、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一无所知。

“老夫人,侯爷来了。”门外传来小丫头脆声禀报。

塌上的老夫人似有似无的哼了一声,扶手椅上的妇人从李苒身上移开目光,看向百宝阁。

李苒往旁边挪了挪,趁机转了点儿身,看向门口。

一个高大壮硕,五十岁左右的华服男子进来,径直走到塌前,欠身长揖,“阿娘。”

扶手椅上的妇人站起来,冲男子曲了曲膝,往旁边半步,站到了扶手椅侧后。

李苒抱着小箱子,默然看着。

这个男子,一看就是进城前她看到的那个年青男子的父亲,应该也是她的父亲,生物学父亲,那位长安侯。

这两个妇人,看来一个是他娘,另一个,肯定是他媳妇了。

“坐吧。”老夫人指了指那把扶手椅。

长安侯李明水坐下,这才看向李苒,目光落在李苒怀里的小箱子上,眼神骤利,脸色变了,“这箱子,里面是金页子?”

“是。”李苒答的干脆利落。

很明显,他认得这箱子,也许这箱子是他的,金子也是他的。

“用了?”长安侯喉咙发紧。

“还有一半。”李苒没有正面回答,她不知道这箱子里原来有多少金页子,也就不知道用没用。

老夫人的脸色更加阴沉了,端起杯子垂眼喝茶。

站在长安侯李明水背后的妇人抿着嘴唇,目无焦距的看着屋角。

长安侯喉结滚动,好一会儿,才看向老夫人,欠身道:“她娘没给她起名,也没告诉她她的身世,阿娘替她起个名吧。”

“我有名字。”李苒立刻接话道。

“谁给你起的名?”长安侯很是意外。

“我自己,我叫苒,苒苒齐芳草。”李苒迎着长安侯的目光。

“那字呢?”长安侯说不出什么神情,接着问道。

李苒一个怔神,是了,名和字是两回事。

“字也是苒。”李苒打了个马虎眼。

“她既然给自己起了名了,就叫苒吧。”老夫人看着李苒,目光冷冷。

“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吗?”长安侯呆了片刻,又问道。

李苒摇头。

那位生母连个名都没给她起,她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就太正常了。

“你今年十七,生在十月初九,寅末,你姓李,是我的女儿。这是你太婆,这是你母亲。我们刚刚知道……”长安侯喉咙微哽,“我还有个女儿。”

长安侯李明水看着李苒。李苒在他眼里,看到了浓浓的悲伤。

第3章 既来之则安之

李苒跟着个婆子,出了荣萱院,沿着条青砖路,绕往荣萱院后面。

从她进去到出来,那位老夫人和夫人,没和她说一句话。

李苒一颗心倒踏实了不少,老夫人和夫人这态度,至少说明这两位都挺实在的,相比于口蜜腹剑,还是明刀明枪更让人安心。

这一家子,从那几位仆妇,到这位老夫人,这份明朗态度,让她大致能推出整件事:

小姑娘的生母是那位长安侯一时之欢,瞧长安侯那幅样子,大约还挺喜欢那位生母。

不知道为什么,长安侯留了种之后,一走了之,当然也可能是那位生母一走了之,总之,长安侯应该是不知道他留了种,还结了只瓜。

现在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然后,她被接回来了。

长安侯和他媳妇儿,大约挺恩爱。那位夫人那满腔的愤懑,简直要喷薄而出。

有感情,才有愤怒啊。

这事儿,换了自己,对着这么个突然冒出来的私生女,以及长安侯那一脸的怀念,她早就一巴掌甩在长安侯那张老脸上了。

可那位老夫人是怎么回事?

老太太们的逻辑,不都是只要是她儿子的种,就是她的亲孙子亲孙女,多子多孙多多益善么?

他家这么富贵,又不是养不起。

怎么这老夫人看自己,也跟看仇人一样?

难道这老夫人不是长安侯的娘,长安侯是倒插门?可那位夫人和老夫人,一点也不象,长安侯跟那位老夫人好歹还有几分相像……

李苒一边走一边想一边到处看。

这个府,非常大,非常漂亮,非常新,透着股子过于端庄的味儿,看来那位夫人很能干。

没走多远,就到了一座和这个侯府一样漂亮崭新的院子前。

婆子站住,冲院子里喊了声:“秋月姑娘,姑娘来了。”

李苒站在台阶下,仰头先看了看院门上翠微居三个字,目光下落,看向院门口挤成一排的七八个小丫头。

打头的是个十七八岁的漂亮丫头,已经提着裙子跑下台阶,先和带她来的婆子欠身笑道:“有劳。”

带她来的婆子和秋月客气了两句,转身走了。

秋月飞快的将李苒打量了一遍,曲膝笑道:“姑娘辛苦了,婢子叫秋月,姑娘请。”

李苒抱着小箱子,上了台阶。

这个院子和老夫人那个荣萱院差不多布局,只是小了很多。

走个十几步,就进了垂花门。

垂花门也是简装版,没有屏风,却有两扇门,站在垂花门下,三间上房就在面前。

这个院子和善县那个小院比起来,差距之大,相当于豪华宫殿和民房。

可是,宫殿只怕居之不易啊。

不易就不易吧,李苒已经大体知道了自己的处境,也就放宽了心。

至少这会儿,她还看不到努力的方向,而且,照她的直觉,短时间内,她所有的努力都只会是负作用。

那就先既来之,则安之吧。

“我想洗个澡。”李苒干脆直接的提要求。

正不停打量着李苒的秋月意外到愣忡,片刻才反应过来,忙曲膝应了声是。

李苒说完,径直进了上房,放下小箱子,将三间上房从东到西看了一遍,站在屋子中间,左边看看,右边看看,笑起来。

这三间上房,比善县那三间,宽大很多,豪华很多,东西多了很多,但是,这三间上房给她的感觉,和善县一模一样。

冷冰冰态度鲜明:就是仅仅是让你活着。

……………………

长安侯李明水从母亲陈老夫人的正院出来,回到自己院里,呆坐了很久,扬声吩咐道:“叫周娥来。”

外面应了一声,没多大会儿,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在门口禀报一声,进了屋。

“我有个流落在外的女儿……”长安侯语调凝涩。

周娥抬头,满脸惊讶。

长安侯看着周娥那一脸的惊讶,苦笑道:“是她的女儿,已经接进府了,安置在翠微居,你去照看一阵子。”

“怎么照看?”周娥看着长安侯问道。

“别太委屈了她……算了,就平平安安吧。”长安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话。

周娥应了声是,正要垂手退出,长安侯又叫住了她,“她有个匣子,你看看里面还有多少金页子,缺的,替她补满,找朱战支取。”

朱战是长安侯身边的长随头儿,他经手的银钱,都是长安侯亦公亦私的诸多隐秘收支,那位姑娘的用度从这儿支用,真是合适极了。

“要是以后又缺了呢?”周娥一向仔细周全,又问了句。

“补满就是了。”

周娥答应一声,垂手退出。

……………………

李苒三四天没洗澡洗头了,这会儿知道了大体境况,一时半会坏不到哪儿去了,一颗心安定下来,痛痛快快的洗了个舒服。

李苒从沐桶里站起来,刚才给她洗头的丫头举着件披风一样的棉长衣给她裹上,李苒出了沐桶,两三个丫头围着她,擦干水,一件件给她穿衣服。

李苒认真仔细的看着那些衣服,这几天她都是和衣而睡,要是没人帮忙,她真不会穿这些衣服。

丫头们穿好衣服,请李苒坐下,又穿了鞋袜,李苒出来时,周娥已经站在屋里,目不转睛的看着从净房中出来的李苒。

李苒却没注意到这屋里多了一个人。

这个院子里有多少人,都是谁,她不打算多管。

用脚指头也能想出来,这个院子里的人,不管是那位夫人挑的,还是老夫人点的,必定都是挑出来看着她的。

她一个孤女,要和这府里当家夫人、老夫人抢人手争人心,那就太白痴了。

这一块,没有努力的必要,也就不用多花心思。

“我渴了,也饿了。”李苒坐到塌上。

一个丫头上前替她脱鞋,另一个抱着一厚叠棉帕子,半跪在她身后,替她绞头发。

大丫头秋月曲膝道:“不知道姑娘的口味,茶是淡一些还是浓一些?热一些还是凉一些?这会儿只有龙凤茶和乌顶……”

“都行,茶淡一点。”李苒打断了秋月的话。

在善县时,那些茶很淡,她先尽量靠近那位小姑娘曾经的生活。

“是。”秋月示意一个丫头去沏茶,瞄了眼周娥,接着陪笑道:“这会儿已经过了饭时,厨房已经封了火,要是现做,得请了夫人示下,姑娘先吃几块点心垫一垫行不行?”

“行。”李苒答的干脆利落。

一直看着李苒的周娥眼里闪过丝丝怜悯。

“姑娘,这是周姑姑,是侯爷特意点过来侍候姑娘的。”秋月接着陪笑道。

从她被点过来侍候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姑娘到现在,一天多时间里,她预想过无数种这位姑娘会说什么做什么哪能哪能,她又该如何应对,可眼前这位姑娘这份直接淡漠,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这份淡漠,让她生出股莫名其妙的不托底不自在,不由自主想找些话说说,或是找点事做做。

李苒看向周娥,周娥冲她微微躬身。

“有劳。”李苒点了下头,算是还了礼。

侯爷点过来的,点过来干什么?看着她?还是看着别人?大约都有,好象不是坏事。

周娥被她这一句有劳,说的眉梢微挑。

这位姑娘气势难得,到底血脉不一样。

第4章 来历不凡啊

宫中。

一身黑衣的谢泽刚刚踏上延福殿的台阶,垂手侍立在殿门口的内侍就欠身笑道:“皇上吩咐过了,请谢将军直接进殿觐见。”

谢泽嗯了一声,抬脚跨进门槛。

“小谢来了。”皇上放下手里的朱笔,用力挺了挺后背,“朕真是累坏了。刚从善县回来?”

“是。”谢泽走近些,跪下见礼。

“起来起来,快说说。坐那儿说,朕可不想仰头看着你,脖子累。”皇上看起来很有兴致。

“是。”谢泽站起来,正襟危坐在皇上示意的锦凳上。

“陶忠是乙未年十一月初,带着那位姑娘到的善县,陶忠在善县一直做妇人打扮。

初到善县,陶忠抱着那位姑娘,住在接福客栈,五天后,就买下了那位姑娘居住的小院,找了个外地逃难到善县的妇人给那位姑娘做奶娘。

找奶娘是客栈掌柜经的手,说记得很清楚,陶忠一连看了几十个,才挑中的,奶娘姓邹,当时只有二十出头,头生子刚刚病死,掌柜说邹氏话极少,人很秀气,仔细能干。”

“陶忠挑的人,差不了。”皇上悠悠然接了句。

“是,两年后,邹氏离开善县返家,陶忠又从女学找了位自梳的女先生,姓黄,照顾那位姑娘。

两年前,黄先生病故,病故前半年,陶忠就将她搬出那间小院,托在两三里外的尼庵里,请人照顾,饮食医药都十分精心,黄先生死后,照自梳女规矩火化后撒灰入土。

黄先生之后,是现在这位既聋且哑的孤寡妇人,她是逃难到善县的,没人知道她姓什么,哪儿人,都叫她聋婆子。照顾那位姑娘之前,聋婆子四处打零工为生。

臣属下有个能和聋人比划些话的,仔细问了,她能比划的意思极少,知道的也极少,只翻来覆去说那位姑娘可怜,说那位姑娘是个哑子,大约那位姑娘极少说话。

周围邻居都没见过那位姑娘,奶娘邹氏和黄先生都是话极少的人,也极少出门。”

“陶忠真没跟他家姑娘住在一起?”皇上眉头微皱。

“是,先是在隔壁租房居住,后来买下了那两间屋,臣到的时候,屋里已经空无一物。

照顾黄先生最后时日的两个姑子,仔细审过,说黄先生从来没跟她们提过那位姑娘,那个邹氏,已经让人去找了,不过。”谢泽看着皇上,“十四年前,正是皇上迅猛推进,扩展疆土的时候,可能的州县太多,找到的希望渺茫。”

“不用找了,陶忠能放她走,她就肯定一无所知。”

“臣也这么认为。”

“陶忠说那位姑娘不知道自己身世,也不认识他,你怎么看?”皇上站到谢泽面前,低头看着他问道。

“那位姑娘眼神明亮灵活,举止却有些粗野,臣以为陶忠所言为实。”

“唉。”皇上长叹了口气,“看来,真象陶忠说的,他家主子是真的恨明水,恨到连他的孩子都不愿看一眼,唉,何苦呢,唉,这事别跟明水说。”

“是。”谢泽垂下眼皮。

陶忠说他那位主子,不是恨李明水,她是极其的厌恶和鄙夷他,以及皇上。

“陶忠把他家主子埋在哪里了,只怕没人知道了。”皇上神情怅然。

“臣……”谢泽就要站起来。

“坐下坐下。”皇上抬手按在谢泽肩上,“这事,你有什么错?陶忠油尽灯干之人,审无可审,再说,朕吩咐过你,他说多少就听多少。

这件事不提了,那位姑娘,你挑几个人看着些,明水已经安排人看着她了,你的人远着些,别让明水知道。”

“是。”

“去见见太子吧,明天早朝没什么大事,你辛苦了这几天,明天不用起早,好好睡一觉歇歇。对了,别忘了跟太子提一句,朕累坏了。”皇上指着自己的脸。

“是。”谢泽嘴角露出丝丝笑意,站起来告退出去了。

皇上看着谢泽出去,站着出了好一会儿神,才坐回去,接着看奏折。

……………………

李苒绞干头发,吃了几块点心,喝了两三杯茶,见这张塌比床还宽敞许多,有靠垫有薄被,干脆躺倒睡着了。

她在路上颠簸了两天,夜里又没睡好,又累又困。

秋月看着李苒自己躺下,拉被子盖上,片刻功夫就呼吸绵长,明显是睡着了,呆怔了好一会儿,才恍过神。

这位姑娘跟她预想的完全不同,她简直是个怪物!

“周姑姑,姑娘到的急,我过来的也急,好些东西都没收拾过来,姑娘这会儿睡着了,烦您看一会儿,我去拿点急用的东西。”秋月陪笑和周娥道。

她原来是老夫人院里的二等丫头。

周娥明了的笑道:“你得另安排人看着,我不会侍候人。”

“是我糊涂了。”秋月忙笑应了句,和几个小丫头交待了几句,急匆匆出去了。

眼下的情形,她必须赶紧和老夫人禀报,再求得指示。

荣萱院里,长安侯夫人张氏也在。

秋月从看到李苒头一眼说起,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表情如何,甚至李苒从哪儿到哪儿走了几步,都说清楚了,一直说到李苒睡着了,她过来禀报。

“……老夫人,夫人,这位姑娘,”秋月的话顿了下,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份怪异的感觉,“有点儿吓人。”

“让周娥去侍候她?”陈老夫人看着张夫人道。

她的关注点可不在秋月说的李苒如何如何。

张夫人紧紧抿着嘴,没说话。

周娥是跟着侯爷冲锋陷阵的亲兵,有职位领俸禄,不是府里的仆从奴婢,她不会侍候人,她去,只能是去保护那位姑娘的。

“你回去吧,先好好侍候那位姑娘,别让她挑出毛病。”陈老夫人也想到了,沉默片刻,吩咐秋月。

“那周姑姑?”秋月迟疑道。

原本老夫人让她主理翠微居,现在侯爷又点了周姑姑过去,那翠微居该由谁主理?她可管不了周姑姑。

“她不是说过了,她不会侍候人。你只管做你的事。”老夫人有几分不耐烦。

秋月虽然觉得老夫人这句话等于没说,却不敢再问,曲膝应了,垂手退出。

“周娥的事,一会儿我跟侯爷说,翠微居的人都是从我这儿挑过去的,他要不放心,也是不放心我。你别多想。”陈老夫人看着张夫人道。

“嗯。”张夫人低低嗯了一声,沉默片刻,强笑道:“阿娘,他要护,就让他护着吧,一个姑娘家,已经十七了,一年两年嫁出去,也就不相干了。”

“唉,”陈老夫人叹了口气,“你总是比我看得开,也是,那就早点打发她出嫁,嫁的远远的。”

第5章 只有底线

李苒在过去将近三十年的生命中,养成的习惯之一,是白天随时都能睡,但每次只睡一会儿。

这个习惯跟来了这里,哪怕是躺平睡好,盖着被子,周围安静的一丝声音没有,她还是只睡了十来分钟就醒了。

秋月还没回来,垂手侍立在屋角的小丫头十分慌张,急急的向站在门口的另一个小丫头用力使眼色。

李苒下了榻,走到妆台前,看着明显一脸惊慌的小丫头问道:“会梳头吗?给我把头发梳起来。”

小丫头如蒙大赦,急忙过来给李苒梳头。

李苒闲坐无聊,打开妆台上的匣子,将匣子里的金簪子,以及她不知道名字的头饰拿出来,一件件仔细的看。

她从前在博物馆里看到的那些金饰,跟这些根本没法比。

手里这件,这金丝怎么能扯到这么细?还没有头发粗,这么多细丝,竟然盘的纹丝不乱,她不是强迫症,可看着这些无比细致流畅的金丝,也觉得相当的舒心解压。

这是什么图案?真是好看!

小丫头却被李苒看的提心吊胆。

这位姑娘的衣服首饰,都是现从外头采买来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凡象样点儿的人家,都不会穿针角粗陋成这样的衣服。

还有这些金钗金簪什么的,还不如秋月姐姐用的精细呢,姑娘手里这支,是过时的老样儿,去年就没人用了……

这位姑娘看的这样仔细,肯定看出来了,要是问到她头上,她该怎么说?

秋月姐姐怎么还没回来?

大约是为了拖长时间好等她秋月姐姐回来,小丫头给李苒梳了个极其复杂的发型,总算在头发梳好的时候,秋月回来了。

秋月也没比这小丫头出息到哪儿去。

她刚进院门,听说姑娘醒了,一路小跑进到上房时,还没能淡定下来,当然,大约也是因为翠微居太小了点,从院门口走到上房的时间太短。

“姑娘醒了,没睡好?刚看姑娘睡着了,姑娘累了一天了,以为姑娘要多睡一会儿,我才出去,拿点东西……”拿点东西这句,秋月说的极其含糊,“又去了趟厨房,姑娘晚饭想吃点什么?”

“吃点什么能由着我点吗?”李苒挑眉惊讶,看着秋月问道。

秋月噎住,这话她可不敢答。

“是老夫人让你来的,还是夫人让你来的?”李苒看着噎的脸都要红了的秋月,想笑。

这个丫头像极了那些看过一堆什么升职术心眼学厚黑法则的职场新人,摩拳擦掌,自以为可以斗遍整间公司了。

“从前在老夫人院里当差。”秋月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姑娘这是敲打她吗?

“以后要禀报什么的,不用偷偷摸摸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老夫人姓什么?夫人呢?”

秋月脸都青了,连李苒这句问话都不知道怎么答了。

“老夫人姓什么?夫人呢?”李苒看着张口结舌的秋月,再问一遍。

“是是是,老夫人姓陈,夫人姓张。”秋月只觉得后背一层冷汗。

“你们侯爷姓李,”李苒笑起来。

姓李真好,要是姓个别的姓,她还得适应一阵子。

“你们侯爷有妾吗?有几个?”李苒接着问。

“一个也没有。”秋月简直懞圈儿懞的头都晕了。

“是现在没有,还是从前也没有?”李苒想着她那个生物学母亲。

“婢子不知道。”秋月汗都要下来了。

这位姑娘是侯爷的闺女,却不是夫人生的,那肯定从前有过妾啊什么的,可她进府这七八年,从来没听说过侯爷有过什么妾啊通房的,这话她答不了。

“喔,不知道啊。”李苒斜着秋月额角的冷汗,这么几句话,冷汗都出来了,真是个小丫头噢。

“那你们侯爷有几子几女?都是夫人生的?”李苒接着问。

“三子三女……不是,四女。”这一回,秋月额角的汗真的滴下来了,“除了姑娘,都是夫人生的。”

“那说说。”李苒看着秋月,嘴角抿出丝丝笑意,她有点儿喜欢这个小丫头了。

“是。”秋月一声口水咽的咕咚一声,“大爷,二爷,三爷……”秋月卡住了,她整个人一团懞,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大爷是老大?今年多大了?”李苒瞟了眼从门口往屋里探头的周娥。

“是,大爷今年二十八了。”

“二十八了啊,那娶媳妇没有?有孩子没有?有几个孩子?男孩女孩?都几岁了?大爷现在做什么呢?”

“娶……成过亲了,有,两个,一男一女,大哥儿六岁,二姐儿两岁,大爷现在北边,在霍帅帐下,是位参将了。”秋月不敢不答,不敢多答,问一句答一句。

“那说说第二个,就照这么说。”李苒再瞟一眼悄悄进屋,站在屋角看热闹的周娥。

“是,二爷今年二十六,已经成亲了,有一个女儿,大姐儿,今年四岁,二爷赐了进士出身,现在户部,是六品堂官。

三爷今年十九,还没议亲,现在太学念书,是太子的伴读。

大姑娘今年二十三,已经出嫁了,今年年初跟姑爷赴任去了。

二姑娘今年二十一,也出嫁了,姑爷……”秋月舌头打了个转,姑爷做什么,应该不用说吧,她没问姑爷。“……念书呢。三姑娘今年十七。”

李苒轻轻喔了一声。

三姑娘十七,她也十七。

李苒接着叹了口气,男人都是大猪蹄子,穿越时空也是至理名言。

……………………

晚饭是几个仆妇提着食盒送到翠微居的。

萝卜排骨汤,红烧羊肉,虾皮冬瓜,烧白菜,拌芥菜丝和红油腐乳两样咸菜拼在一个碟子里,米饭几乎粒粒透明,很好看也很好吃,还有一碟子三只极小的馒头。

很丰盛,味道也很好,李苒吃的非常满意。

侍候李苒吃了饭,秋月说要去送还食盒,顺便吃饭,李苒干脆答应,自己也出了屋,准备将她这个小院好好看几遍,顺便散步消食。

秋月交还了食盒,先去找厨房头儿郭旺家的。

“大嫂子,您这差使当的也太不经心了些,那位姑娘再怎么着,那也是……那啥对吧,您看看今天这晚饭,排骨汤烧白菜都送过去了,还有红烧羊肉,这是晚饭,这么腻的东西,这也太过了吧?

侯爷把周姑姑点到那位姑娘身边了,这事儿您听说没有?

再怎么着,也不能让人挑出毛病是不是?要不然,真闹起来,还不是咱们倒霉?大嫂子我跟你说,我瞧着那位,不象是个省事儿的。”

秋月这顿抱怨可没有恶意,她跟郭旺家的还沾着亲呢。

“不是我不经心,就为了她这顿饭,我白了好几根头发。”郭旺家的肚皮里的怨气更多,“咱们府上,侯爷,老夫人不说了,不在我这儿侍候。夫人,二爷二奶奶,三爷,三娘子,每天吃什么,都是现点下来现采买现做的,你说,你们那位,能不能也这样?她点什么,采买上买什么,我这儿做什么?”

秋月哑了,她哪知道能不能啊?不过照她的直觉,十有八九不能。

“要是不能想吃什么点什么,那她这每天吃什么菜,谁来定?我往上问到了任嬷嬷,你知道任嬷嬷怎么说?任嬷嬷说,府里不是有规矩吗?这还要问?府里有这个规矩?”

秋月被郭旺家的问的上身后仰。她哪知道府里有没有这个规矩啊,好象真没有。

“咱们府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人儿!

我这里六位主子,大姐儿不说了,才刚断奶的孩子,三爷十顿最多在家吃一顿两顿,三娘子十顿有十顿是跟老夫人一起吃的,余下的,就是二爷二奶奶,还有夫人这两顿晚饭,你说我比照谁?

二爷二奶奶是在一起的,她一个人总不能吃两个人的量吧?那撤掉哪个菜留下哪个?谁作主?要不就得比照夫人?可她能比照夫人不?肯定不行是吧?那就只有任嬷嬷她们了吧?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好吧好吧。”秋月听的一个头两个大,“我不管了,我去吃饭了。”

……………………

到第三天下午,李苒基本上确定了一件事:

从善县到这里,她都是一只养在笼中的鸟儿,区别只是在善县是木头笼子,到这儿换成了金丝笼儿。

鸟儿还有主人时不常逗一逗,她这只鸟儿,连主人的面也见不到。

她甚至怀疑在善县时,养她的就是这个侯爷爹,完全一样的风格么。

李苒坐在廊下,认认真真思考了小半天。

这突如其来的一生,暂定她能活一生吧,这一生她的底线在哪里?

嗯,一生太长,先想想她现在的底线在哪里吧。

至于想过什么日子这种想法,前生她从来没有过,现在就更不用想了。

生活,不是你想过什么日子,就能过什么日子的,你只能过你能过的日子。

所以对于生活,她一向是只有一道底线。至于其它,那就要看条件下菜碟儿了。

首先,象坐牢一样被拘在这个四方小院里,她没法容忍。

嗯,这是目前所知有限的情况下,唯一的底线。

她要突破这个拘限,先从哪儿入手呢?

李苒站起来,背着手,沿着游廊晃了一圈,站到秋月面前,“这府里有书房吗?”

“有。”秋月完全是下意识的答了句。

三天了,除了那回她问她老夫人姓什么,夫人姓什么,家里都有什么人,之后,她就没再说过一句话。

现在突然开口,问了这么一句,秋月愣的反应不过来。

“带我去看看。”李苒抬脚就往外走。

“啊?”秋月傻眼了,瞪着李苒,看着她走出四五步,才反应过来,拎着裙子冲到李苒面前,张着胳膊,“姑娘姑娘!”

“嗯?”李苒看着秋月急切惊慌的脸,和下意识伸出来的两根胳膊,用一个嗯字代替疑问。

到现在,这里最让她满意的一个地方,就是她不想说话时,没人非得找她说话,这一条真是让她愉快极了。

“姑娘要去哪个书房?不是不是,我是说,府里的书房,侯爷的书房都是公务,从来不许人进去,除了在书房里侍候的。二爷的书房,那个,三爷的书房……”

秋月舌头打结,二爷和三爷的书房,侯爷老夫人夫人二奶奶三娘子都能随便进,可不一定让这位姑娘进啊。

“其它的书房呢?”李苒看着急红了脸的秋月。

“其它……周姑姑!周姑姑!姑娘要去书房,周姑姑!”秋月正急的浑身燥汗,一眼看到从后院转进来的周娥,立刻两眼放光。

李苒拧过头,看向周娥。

“姑娘去书房做什么?”周娥一边走,一边迎着李苒的目光笑问道。

“找几本书看。”李苒微笑。

“府里有座书楼,藏了不少书,让秋月带姑娘去那里看看吧。”周娥走到离李苒四五步,站住笑道。

“好。”李苒答应的极其干脆。

书房书楼无所谓,她要的,第一是看看能不能走出这个小院,第二,要是再能找点书来了解一下这个世界这个时代,那就更好了。

秋月跟在李苒后面,一边往外走,一边到处使眼色。

周娥看着走的悠悠闲闲的李苒,犹豫片刻,也背着手跟了上去。

李苒出了院门没走多远,关于她出了院子这件事,府里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

得了秋月眼风的那个小丫头,一口气冲进荣萱院上房时,长安侯李明水刚刚进来,还没坐稳。

“出什么事了?怎么跑成这样?”长安侯夫人张氏皱眉先训斥了一句。

“是,那位姑娘,出去了!”小丫头喘着粗气,一脸惊慌。

“去哪儿了?”长安侯上身前倾,立刻追问道。

“去……”小丫头张口结舌。

她是刚进院门时接到的秋月的眼风,前情不知,就看到那位姑娘背着手昂然出了院门,别的,她不知道啊!

“看看她去哪儿了!”陈老夫人恼怒的吩咐侍立在旁边的钱嬷嬷。

钱嬷嬷答应一声,示意小丫头跟她出去。

看着小丫头出了门,长安侯看着张夫人道:“这些丫头婆子,是去侍候她,也是去看着她的,该挑些机灵的,你看看……”

“人是我挑的,你看着我说话。”陈老夫人打断了长安侯的话,“别弄这些指桑骂槐的事儿,有事没事儿的就知道拿你媳妇出气,丢人不?”

“阿娘,我哪敢?您看您。”长安侯一脸无奈,“我就是说一句,小苒那边,是得看着点儿,阿娘想的周到,我就是说这人,得挑机灵点儿的。还有件事。”

长安侯一脸苦恼的看着陈老夫人,“我今天早早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皇上说,后天的重阳节宴,让您把小苒也带上,说是娘娘的意思,想看看小苒。”

陈老夫人冷着脸,哼了一声。

这事儿她没有太多的意外,皇上要是不想看看这个孽种,那才怪了呢。

“我知道了,你累了一天了,回去歇着吧。”陈老夫人冷脸吩咐长安侯。

长安侯站起来,“是,我去看看小苒去哪儿了,别惹出什么事儿。”

“这府里,她不惹事,没人惹她。”陈老夫人没好气的接了句。

“阿娘说的是。”长安侯一脸干笑,带着几分小意退了出去。

第6章 金光闪闪

书楼离李苒那间翠微居不远,说是书楼,还真是栋楼,虽说只有两层,却很阔大,层高也比她那间上房高出很多。

楼里一排排放着也不知道是紫檀还是什么黄花梨的巨大书架,从房子到书架,以及书架上的书,都是崭崭新。

一楼的书架有将近一半放了书,二楼的书架,全是空的。

从这个刚开始装书的崭新书楼看,这个家,不是书香世家,但正准备往书香世家的方向努力。

李苒心情很好,背着手,先直上二楼,在空空的书架中间穿行一遍,下到一楼,一本本仔细看架子上的书。

从她那间小院里顺顺当当的出来,顺顺当当的到了这书楼,这让她十分高兴。

……………………

长安侯李明水从荣萱堂出来,走了没几步,就得了禀报:李苒去书楼了。

长安侯说不清为什么的松了口气,大步流星,直奔书楼。

离书楼十来步,长安侯站住。

斜靠在门框上,正一脸无聊的周娥看到长安侯李明水,忙迎上去,垂手禀报了李苒的行踪,“……这会儿正一本一本的翻呢,翻的挺快。”

长安侯嗯了一声,抬脚要往前走,犹豫了下,又落脚回去,往旁边绕过去,透过敞开的窗户,看着李苒一小半侧影,片刻,低下头走了。

李苒在书楼里一直呆到天黑的看不见字了,才抱着十来本书出来往回走。

这一趟书楼之行,她十分满意。

……………………

第二天,吃了早饭,李苒让人搬了把椅子放到廊下,两只脚踩着游廊栏杆,悠悠哉哉看她抱回来的几本书。

一本书刚翻了没几页,院门口的婆子扬声禀报:钱嬷嬷来了。

李苒坐着没动,听着脚步声近了,抬头看向钱嬷嬷。

钱嬷嬷离李苒四五步站住,皱眉看着踩着游廊栏杆,坐的相当不雅的李苒。

李苒看了眼钱嬷嬷,见她拧眉看着她不说话,垂下目光,接着看她的书。

“姑娘。”钱嬷嬷曲了曲膝,算是见了礼,再次看向李苒翘起的两只脚,想说她这样的坐姿过于粗鲁,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算了,她还是别多管闲事了。

“姑娘,明天老夫人要带姑娘一起进宫,参加重阳节宴,请姑娘准备准备。”

李苒听的心里猛跳了两跳,放下书放下脚,看着钱嬷嬷问道:“皇宫吗?”

钱嬷嬷一脸无语的看着李苒,不是皇宫,还能是什么宫?仙宫?

“要准备什么?秋月知道吗?”李苒看着钱嬷嬷那一脸透着鄙夷的无语,接着问道。

钱嬷嬷更加无语,要准备什么这事儿,可有点儿说不清。

“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姑娘收拾打扮好,别犯了忌讳就行。”

“要是犯了忌讳,是只杀我一个,还是大家一起倒霉?”李苒挥着手里的书划了一圈,以表示这个大家,是这个府里。

钱嬷嬷胸口一阵堵闷,这是怎么说话呢?这让她怎么答?

“秋月从前常侍候老夫人入宫的事儿,姑娘要是不知道,就问秋月好了。”

“好。”李苒弯起的嘴角流露出丝丝笑意。

钱嬷嬷忍住要翻白眼的冲动,垂眼曲膝,转身走了。

李苒看着钱嬷嬷出了垂花门,举起书,却有点儿看不进去了。

明天要带她进皇宫参加重阳节宴,明天是重阳节?这个重阳节也是九月初九?那现在是九月初了?

为什么要带她进宫?背后的推手是谁?有什么目的?

信息有限,无从推测。

就象她入职最后一家公司时那样,猎头莫名其妙的找到她……

唉,最后都是会水落石出的。

不过,不管什么目的,第一,十有八九不是为了她好,第二,她能出府亮相,站到这里的终极大老板皇上面前,照常理推测,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至少,象悄无声息死掉这件事,可能性会小不少。

李苒从垂手站在十来步外的小丫头,看到坐在对面廊下,有一针没一针做着针线,时不时看她一眼的秋月。

眼下的境况,她们想让她怎么死,她就得怎么死。

也就是因为看清楚这个,从在善县被撮上车,不对,撮上车之前,她就无比光棍的根本不管生死这件事了,反正也毫无办法不是。

还是想想好的一面吧,要去皇宫了,皇宫呀!

李苒是个干脆利落的人,立刻抛开诸般为什么,开始因为皇宫两个字,愉快兴奋起来。

皇宫她参观过不少,都是一间间空到不能再空的空屋子。

看着空屋子想象皇宫的生活,简直就象看着个空戏台想象一台戏,根本无从想象。

现在能去一个活生生的皇宫看一看,真是太难得了。

李苒畅想了好久,才举起书接着翻。

她看这些书只是翻翻看个大概,翻的很快,她得先对这里有个概况,再说其它。

到傍晚,她抱回来的十来本书,就全部翻完了。

李苒看着廊下已经点起的灯笼,犹豫了片刻,算了,不去书楼了,明天要去皇宫,大约也没时间看书了,等从皇宫回来再说吧。

果然,第二天早上,早饭还没吃完,钱嬷嬷就带着个婆子,抱着几件衣服进来。

“姑娘回来的急,家常的衣服好歹赶了几件出来,可这出门的衣服,只好从二奶奶那里现挑了几件最好的,姑娘别嫌弃。”

钱嬷嬷交待了几句,放下衣服,交待秋月赶紧侍候姑娘换衣服,别让老夫人久等,就走了。

李苒听到钱嬷嬷最后一句别让老夫人久等,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纳闷,从昨天传话到这趟,这位钱嬷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子浓浓的郁忿和扑鼻的酸味儿。

这份郁忿和酸味儿,上次接她的时候可没有,现在有了,应该和她去皇宫这事有关。

今天这句让老夫人久等,明显是替老夫人委屈呢,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去皇宫的推手和原因,不是那位长安侯呢?

作为儿子的长安侯,可没有资格委屈他娘陈老夫人。

那谁能委屈一位侯府老夫人?

李苒想的兴致盎然。

秋月见李苒直直看着门帘子,笑的两眼眯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嘴角无法控制的往下扯。

从昨天得了进宫的信儿,这位姑娘就这样一脸傻笑,真是丟人现眼!

“姑娘!”秋月提高声音叫了句,她觉得她再不及时叫醒这位姑娘,只怕她就要笑傻了。

“嗯?”李苒用最简短的语句,表达了她的疑问。

“姑娘要是用好饭了,就得赶紧换衣服,刚才钱嬷嬷不是说了,别让老夫人久等。”秋月指着榻上那一堆衣服。

“嗯。”李苒放下筷子,表示她吃好了。

秋月叫了两个丫头进来,三个人手脚很快,给李苒重新梳了头,插了满头的金掩鬓金花钿金挑心金头簪金顶簪,插的满头金光闪闪密不见发。

钱嬷嬷送来的那套二奶奶的衣服,缂丝掐金,金光闪闪的花开富贵满绣到底,整件衣服,长短上很合适,因为过于厚硬以及闪亮,根本看不出肥不肥。

李苒只觉得自己两条胳膊都垂不下去了。

从头到脚武装好,李苒站在那面两尺多高的大铜镜前,被自己满身的金光晃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把她打扮成这样,这是要恶心谁呢?

李苒一身金光,淡定出门。

在二门里没等多大会儿,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挽着陈老夫人,张夫人走在陈老夫人另一边,一起从月洞门里出来。

小姑娘从看到李苒起,就直着眼睛打量她。

李苒也打量着小姑娘,这位应该就是这府里最小的孩子,三娘子李清柔了。

三娘子李清柔一件石榴红裙,酡颜抹胸,外面一件深蓝灰褙子,褙子略短,腰身微收,一身打扮活泼大方。

这一家子的审美很正常么。

李苒从三娘子李清柔看向张夫人。

这位三娘子长的不难看,也不胖,和她娘张夫人一看就是娘俩,一模一样的敦实端庄,厚重有余灵巧缺乏。

这一家的孩子,她见过的两个,都是不偏不倚、完美的集合了父母的特征。

张夫人看到李苒,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陈老夫人脸也沉了,“上车吧。时候不早了。”

一共四辆车,陈老夫人那辆朱轮车在最前,李苒的车和三娘子的一模一样,走在最后。

皇宫没有李苒想象的奢华,也不是李苒想象的那样,一举一动都不能随意,倒有点儿象个大型游园会,甚至连个类似集体磕头这样的仪式都没有。

这个游园会的园子很大,有座肯定是人工堆出来,但真不算矮的小山,山边有个湖,湖很大。

从山脚到山顶,彩带飘摇,看样子这座小山是主场,重阳么,讲究的是登高。

陈老夫人和一群穿着打扮差不多的老夫人,簇拥着一位面相柔和、四五十岁的妇人,走在最前,沿着飘摇的彩带缓步上山。

张夫人则和一群跟她年纪参差,却都是差不多打扮的夫人们一起,跟在前面一群老夫人后面。

再后面,看样子都是小姑娘了,一大群中间又分成大大小小的群,叽叽喳喳,活泼可爱。

李苒走在这群小姑娘中间,一片娇嫩鲜花中间,她是只活动的闪光金器,亮眼瞩目。

从李苒走进来那一刻起,连那些老夫人在内,几乎……不是几乎,就是全部,全部的人,都将她细细打量了一遍之后,再时不时瞄她一眼。

她是全场唯一的焦点。

至于她周围的小姑娘,李苒觉得,从她进来起,她们议论的主题,就非她莫属,而且只怕还是唯一的主题。

只是,虽说她是今天游园会绝对的主角,却没有一个人过来和她攀话。

和从前一样,她还是一群山鸡里的仙鹤。

李苒想象着仙鹤的模样,昂着头,淡定自若的左看右看,看一切她想看的人和物,比如那些面目清秀的内侍们。

第7章 果然不凡

重阳节宴,当然不是只有女眷。

山顶阁楼里,皇上站在窗前,仔仔细细打量着越走越近的李苒。

“这一身衣服谁给她挑的?”也不知道是被李苒满身金光闪着了眼,还是看不下眼了,皇上侧了侧头。

“她饮食起居都是阿娘经手安排,阿娘不愿意多操心,都是随她的心意。”长安侯李明水答道。

他并不清楚李苒怎么会穿成这样,不过,这要是李苒自己挑的,不过是个穿的不合适。

李苒初初回家,穿着不当什么的,不算什么事儿。

可要是别人给她穿成这样,不管是他娘,还是他媳妇儿,这可都不算是什么好事儿,说重了,逄得上是他们府上一大丑事儿。

这种明摆着的事,不用权衡,自然应该是李苒自己挑的。

“她长的象你,可是更象她。”李苒走的更近了,皇上目不转睛的看着李苒,低低感慨了句。

长安侯李明水移开了目光。

皇上看着李苒,长安侯目无焦距的看着屋角,沉默片刻,皇上问道:“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她知道她是我的女儿,别的,应该不知道。”长安侯李明水收敛心神,垂眼答道。

“朕倒是觉得,她应该知道点儿,她挑的那十来本书,一多半是梁朝旧闻?”

长安侯李明水垂着头没答话。

“她这身世瞒不住,你告诉她,比别人告诉她好,告诉她吧。”皇上看着仰着头,仔细打量他所在楼阁的李苒。

“是。”长安侯李明水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

山顶阁楼稍矮一些的另一侧,太子站在窗前,仔细打量着李苒。

太子侧后,河间郡王幼子霍文灿霍三公子一边看一边笑,“这一身金光闪闪,亏她们怎么想出来的,就是穿成这样,那一群里,还是她最好看。那天她坐在车里,就看了一眼,没怎么看出来,这会儿才看出来,真是好看,风韵天成。”

霍三公子啧啧赞叹了几声,转头看着站在他旁边,一脸烦恼的长安侯幼子李清宁,“怪不得令尊到现在念念不忘。”

“谁说我阿爹念念不忘了?怎么说话呢。”李清宁李三爷更加烦恼了。

“这话可是你说的。”太子回头接了句。

李清宁唉唉了几声,“我的意思,这是个麻烦。”

“有什么麻烦的?这是好事。”太子嘿笑了几声,转过半边身,看向离他十来步,一身白衣、负手直立的谢泽,“你说是吧?”

谢泽从金光闪闪的李苒身上收回目光,嗯了一声。

……………………

这一场皇宫里的重阳节宴,李苒大饱了眼福,把能拿到的点心挨样尝了一遍,点心味道真心一般。

这一趟,除了想着她一身披挂,方便的时候太不方便,茶没敢多喝,略有些遗憾之外,别的,李苒心满意足。

回到翠微居,卸了那一身披挂,李苒洗了个澡,打着呵欠正要睡一觉,周娥掀帘进来,传的是长安侯李明水的话:他要见她,让她过去。

不用李苒吩咐,秋月赶紧上前侍候李苒梳头换衣服。

李苒跟着周娥出来,往前面走了半个多小时,进了一座疏朗到有几分空旷的院子。

周娥在垂花门外站住,示意李苒自己进去。

这间院子虽空却很大。

李苒站在垂花门下,度量了一下走游廊、和径直穿过天井的距离,就是个长方形的三条边和一条边,一目了然,极好选择。

李苒下了台阶,径直穿过连盆花都没放的天井。

上房门口,两个小厮一左一右垂手侍立,见李苒过来,一个小厮掀起帘子禀报:姑娘来了。

她们都称她姑娘,那位三娘子,她们是称呼三娘子的,嗯,她不入排行。

长安侯李明水端坐在上首椅子上,正蹙着眉头喝茶。见李苒进来,抬头看了她片刻,放下杯子,示意直视着他的李苒,“怎么……算了,你坐吧。”

她进来,连个礼都不见,也不说话,就那么直直站着,直视着他,要不是她站着他坐着,都不知道谁是尊长了,真是无礼极了。

唉,算了算了,她只是个可怜孩子,只怕是不懂这些礼数。

李苒坐到长安侯李明水示意的椅子上,看向长安侯。

长安侯迎着李苒坦直的目光,从宫里出来就一直在准备的腹稿消失到不知道哪儿去了,一层层封锁在心底的那些痛苦思念,泛滥而出。

“你很像她。”长安侯声音苦涩。

李苒眉梢微挑,看来她跟李家那两个孩子一样,均衡的集中了父母的特征。

那她的生母应该很漂亮,这是必然的,不管是做妾,还是露水情缘,能诱惑住男人的,只有美貌。

“你的母亲,”长安侯的话哽住,“你知道你的母亲吗?”

李苒摇头。

“你的母亲,是前朝乐平公主。”长安侯别过头,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

李苒目瞪口呆。

她这会儿的感觉,和当年听到林辉说他一直爱着她时,一模一样,没有喜悦,也没有感动,只觉得荒谬到变形。

“前朝,梁?已经没有了吧?全灭了?”李苒咽了口口水。

长安侯点头。

“是你灭的?你俘获了乐平公主?还有其它人?”李苒打量着长安侯。

除非灭国俘获,否则他这么个已婚男人,长的又不好看,公主可看不上他。

“是皇上和我。”长安侯只答了李苒第一个问题。

“我是怎么长大的?”李苒叹了口气。

皇上和他,这个朝的皇上,十六,或者十七年前还在打仗,那这个朝,必定建国不久。

刚刚灭亡的梁朝,是不是还有地盘?是不是还有很多余力在游斗复国?

除了这个新朝,是不是还有其它并立的大国小国?

竟然是个乱世,她手里这把牌,比她预想的更差。

“你母亲身边,有位旧日宫中少监,姓陶,陶忠,奉了你母亲遗命,照顾你长大。”长安侯李明水看向李苒,眼角那滴泪已经过去了。

李苒紧紧抿着嘴,用表情表达疑惑,她不知道该怎么问了。

“从到善县起,陶忠就一直做妇人打扮,他就住在你隔壁,他说他时常能看到你,却没让你看到过他。

刚到善县时,陶忠找了个姓邹的媳妇,把你奶到两岁,你大约不记得了,接着就请了黄先生照顾你,之后,你都知道的。”长安侯声音轻缓。

李苒暗暗舒了口气,“陶忠呢?”

“五天前过世了。他送你回来,就是因为他病重不治,无力再照顾你。”

“黄先生呢?”李苒试探着再问。

“从你那里搬出去半年后,就病故了,病故前,陶忠把她照顾得很好,你放心。”

“那位聋哑婆婆呢?”李苒看着已经收拾起情绪的长安侯。

“在善县,我让人在县衙给她找了份做牢饭的活儿,你放心。”

李苒慢慢呼出口气,心里涌起股悲哀。

陶忠照顾那位小姑娘,却从来不见她,为什么?

这位长安侯是怎么跟那位公主在一起的?

他不知道这个女儿,那就是后来又不在一起了,为什么不在一起了?

那位公主是怎么死的?

为什么陶忠不早早把小姑娘交给长安侯?

唉,现在,好象问题更多了。

“现在天下安定了吗?梁朝呢?还有吗?我只读过诗,没看过别的书。”李苒谨慎的再往前一步试探。

“大致安定了。”长安侯答的很谨慎。

李苒垂下眼帘。

只是大致,他回避了后面的问题,看来,梁朝还有余力,唉,真让人头痛。

“梁朝皇室,还有多少人活着?”李苒犹豫片刻,还是问了出来。

长安侯沉默良久,久到李苒觉得他不会回答她时,突然低低道:“嫡支中,你是唯一的血脉。”

李苒差点呛着,好吧,现在这把牌臭到底了。

回去的路上,李苒绕到书楼,又挑了十几本书,这一回挑的全是和梁朝有关的。

回到翠微居,抱着书坐到廊下,举起一本,却有些看不进去。

李苒举着书呆坐片刻,扔下书站起来,径直进屋,将放在床头的那只小箱子打开,看着里面压的满满的金页子。

她抱着这只小箱子住进这个院子的第二天,就发现小箱子被填满了。

李苒对着小箱子发了一会儿呆,合上小箱子,出到廊下,重新坐回那把椅子上,招手叫周娥。

刚才长安侯那些话,让她知道哪些话是可以问一问的了。

“你坐。”李苒示意周娥。

周娥往后退了一步,坐到了鹅颈椅上。

“你知道我的生母是谁,一开始就知道?”李苒问的干脆直接。

“是。”周娥的回答更加干脆直接。

“十七年前,梁朝城破国灭,乐平公主被俘的时候,你在哪儿?”

“是十八年前,十一月初九那天,荣安城破。我当时在侯爷身边听令。”周娥看向李苒,目光平和。

“能说说当时的情形么?梁朝皇室,都死光了?”李苒挪了挪,端正而坐。

眼前这位周姑姑,当时在侯爷身边听令,她不是仆妇,她是将士,是位职业女性,还是很高级的那种。

她尊重一切职业女性,特别是男权社会里的职业女性。

“当时兵分了两路,河间郡王霍大帅率西路,皇上当时还是太子,带着侯爷从东路直逼荣安城,我们围住荣安城第三天,霍大帅就拿下了荣安城的西面屏障兴荣关,仁宗皇帝……”

“仁宗?”李苒惊讶。

“嗯,这是皇上亲自挑的字。仁宗皇帝隔天就递了书信给皇上,听说书信上说:梁朝享国四百多年,既然天命已到,他不想再多填人命。

第二天,侯爷跟着皇上,我跟着侯爷,进城之后直奔宫城。”

周娥的话顿住,片刻,才接着道:“后来听说,仁宗皇帝递书信给皇上前,已经下了旨意给宗室子弟,说是陆氏享国四百余年,当与国共存亡,如今国破,陆氏子孙断没有幸活之理,死的是陆氏子孙,苟活的就不再是陆氏子孙,不许再姓陆,须改他姓。

我们到皇宫时,仁宗夫妻,太子夫妻和小皇孙,都已经服毒而亡,只有乐平公主还活着,不是乐平公主贪生怕死。”

周娥看向李苒,“是陶忠,说公主年幼,又是个女儿家,偷偷替换了公主的毒酒,原本打算带公主离开,可皇上到的,比他预想的快。”

李苒慢慢吐出口气,她知道如今这个皇上,为什么要给那位仁宗挑个仁字了,作为一个延续了四百多年的王朝,荣安城必定人口众多,只这一城的人命,就足以担得起一个仁字了。

“乐平公主生的极美,姑娘很象她。”周娥看着李苒,叹了口气。

“乐平公主怎么落到侯爷手里了?”沉默良久,李苒问道。

“皇上的赏赐。”周娥避开李苒的目光,“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多谢你。”良久,李苒低低谢了句。

“不敢当。”周娥站起来,刚要转身,李苒突然问道:“金页子是你放的吗?”

“是。”周娥迎上李苒的目光,补充了句,“是侯爷的吩咐。”

李苒看着周娥转进后院,上身往下软,瘫坐在椅子里,只想叹气。

书是看不进去了,李苒再往下瘫一点,几乎平躺在椅子上,仰头看着崭新美丽的屋顶。

乐平公主很可怜。

陶忠也许是爱慕她的,国灭城破之时,他以为机会来了,替换了公主的那杯毒,要偷偷带走她,据为已有。

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公主成了战利品。

长安侯能得到公主这种赏赐,看来,他极得皇上的信任。

那后来,乐平公主这样的战利品,是怎么失控的?陶忠?

陶忠带着小姑娘到善县后,是奶娘照顾了这个小姑娘头两年,小姑娘那时还是个吃奶的小娃娃。

那个时候,乐平公主必定已经死了,否则陶忠不会不跟在公主身边。

陶忠带着乐平公主从长安侯,甚至皇上的控制下逃出来,一路上必定颠沛流离,困苦不堪。

乐平公主逃出来时,长安侯极大概率不知道她怀了身孕,公主这种级别的战利品,必定看管很严,月事什么的……乐平公主逃走时,怀孕这事,大概率不超过两个月。

唉,极美的、娇弱的公主,怀着身孕,是怎么承受那样的苦难的?

她大约是生产时死的,所以陶忠不得不带大这个小姑娘,因为她是公主的女儿,但又痛恨这个小姑娘,因为她害死了公主。

这样,陶忠对小姑娘那种不近常情到变态的照顾,就能说得通了。

唉,小姑娘比她娘还可怜。

梁朝那位仁宗,能放手开城,又自杀殉国,仁和节都有,见识也不会差,也应该是个随和仁慈的性子,这样的人,亡国必定不是他的错,而是一代代积累下来,到他手里,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

这样的皇帝,口碑人气应该都不差,亡国之后,就算有仁宗那道旨意,就算皇族真的能遵守,可还是会有不知道多少不甘心的旧官臣旧贵族,打着各种旗号希望恢复昨日荣光。

那么,她这个梁朝皇室唯一的直系血脉,是不是就炙手可热了?

长安侯接她回来,还有今天的进宫,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这个吧。

象她这样的资源,总归是紧握在他们手心里,才能让他们放心么。

唉,这真是个令人头痛的局面,而且,她想不出有什么解决的可能。

当然,她可以往好处想想,比如:她还是挺尊贵的,再比如,她的生死,甚至生活状况,都不是这个府里的人能决定的……

因为这个,那位夫人,才把她打扮成一只行走的金器,来发泄愤怒吗?

李苒想的笑起来。

凡事还是要往好处想啊!

第8章 再次出门

第二天,李苒吩咐秋月抱着那十来本书,直奔书楼。

这一次,她干脆就坐在书楼那宽大的窗台上看书,一边看书,一边看着秋月急的团团转。

秋月急的汗都出来了。

姑娘呆在这里不走了,偏偏她出来的急,忘了叫个小丫头跟着,这书楼位置偏,府里又从来没有人过来看过什么书,这周围就几乎没什么人,要找个能往老夫人和夫人那里递个话的人都找不到。

上一回,因为那个小丫头只知道姑娘出去了,不知道姑娘去哪儿这件事,她被夫人好一通训,她可不敢再随便找个人传话了。

唉,就是她想随便找一个,这会儿也找不到啊,这半天连个人影都没有!

书楼一角的滴漏指向午正,李苒抬头看向秋月,“你去把午饭提到这里来吧。”

“是!”秋月如蒙大赦,提着裙子就往回跑。

可算有机会去跟老夫人、夫人说一声了。

至于李苒那句把午饭提到这里来,她没顾上多想。

秋月是灰头土脸回来的。

“姑娘,这书楼是读书写字,做学问的洁净之地,不是吃饭的地方。”秋月垂头和李苒道。

“这是老夫人说的,还是夫人的话?”李苒看着秋月问道。

秋月顿时涨红了脸,“是……夫人的话。”

“那哪里能吃饭?那里可以吗?那里呢?”李苒指了指不远处的小亭子,又指了指离书楼二三十步远,放在一棵桂花树下的石桌石凳。

“那……”

“你再去问一趟。”李苒打断了秋月的话。

秋月的脸更红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垂头耷肩转身要走时,李苒又叫住了她,“你是这府里的奴婢,只能听主人的话,办好主人的差使。所以,该去禀报就去禀报,该去请示下就去请示下,大大方方的去,用不着藏藏掖掖。”

“姑娘,我不是……我……”秋月窘的话都说不清楚了。

“去吧。”李苒挥了挥手,低头看书。

秋月再次回来,带着两个小丫头,将饭菜摆在了稍远一点的亭子里。

李苒吃了饭接着看书,一直看到看不到字了,才拎了两本书往回走。

钱嬷嬷和她前后脚,也进了翠微居,见了礼,撂了句话:河间郡王府请老夫人、夫人、三娘子和姑娘明天过府赏菊。

李苒看着撂下话就走的钱嬷嬷,眉毛一点点挑起,好一会儿才落下来。

和上次传话进宫相比,酸味儿还在,可那股子郁忿没有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挺有意思的。

隔天不是一大早出发,而是午饭后。

午饭比平时早了一刻钟,吃饭时,秋月委婉无比的催了两回,没象上次那样明催。

李苒从前吃饭极快,现在这个小身板十分孱弱,她刻意放慢了吃饭速度,可是,因为这个小身板的饭量最多是从前的三分之一,她吃饭的时间,还跟从前差不多,甚至更短一些。

这样的吃饭速度,当年是能傲视整个大学食堂的,放在这里,难道能慢了?

就算她吃饭慢,那不是应该早点送饭菜过来吗?

今天要出门这事,可是昨天就知道的。

唉,她还是这样的脾气,虽然不计较这样的小细节,可还是会想,还要想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就象林辉说的那样,她就是个斤斤计较无比小气的人,她没报复,不是因为她大度,而是因为她没有能力没有本事。

可她真不是计较,她只是喜欢想的明明白白而已。

想到林辉,李苒有几分怔忡出神。

林睛把她诱入死地,林辉是知道的吧,要是不知道,那也是他不想知道……

“姑娘,时辰不早了。”秋月看着举着一勺子汤出神的李苒,只好明着催了。

“喔。”李苒放下勺子,示意她吃好了。

秋月却犹豫上了,“姑娘穿哪件衣服?”

“出门就得穿出门的衣服是不是?我有几件出门的衣服?”李苒反问了句。

秋月一脸尴尬,“出门的衣服……”

“只有一套是吧?”李苒走到妆台前,“那就穿那一套,没有什么穿过的衣服不能再穿的规矩吧?”

“那……”秋月想说那套衣服实在太那个啥,可一个那字出口,后面的话,怎么想怎么说不出口。

算了,反正姑娘穿着那套那个啥的衣服,连宫里都去过了。

和上次一样,李苒在二门里等了一会儿,三娘子李清柔挽着陈老夫人,张夫人落后半步跟着,张夫人后面,跟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媳妇,一起出月洞门过来。

李苒打量着那位年青媳妇。

这位必定就是老二李清平的媳妇,二奶奶曹氏了,她身上的衣服就是她的,长短正好,略胖而已。

这位二奶奶果然身材窈窕,长的也十分秀气,行动举止间,书卷气十足。

三娘子李清柔瞪着李苒那一身金光,下意识的唉了一声,看向她二嫂。

李苒是头一回见二奶奶曹氏,曹氏却不是头一回看到她,就是这套金光闪闪的披挂,也是第二回看到了,上一回大约是离得远,看着还好,这次再看到,怎么这么刺眼呢?

这位姑娘这份淡定,是不知道自己穿成了什么样儿?还是知道后依旧淡定自若?

只怕是知道的,毕竟是皇家的血脉,还是绵延了四百多年、真真正正的皇室贵胄,肯定和一般人不一样。

张夫人脸色微青。

陈老夫人紧拧着眉头,脸上怒意隐隐,拐杖在地上猛戳了下,哼了一声,“她既然喜欢,就让她穿着吧。”说着,一下下戳着拐杖,扶着张夫人的手上了车。

二奶奶曹氏虚扶着张夫人上车,三娘子李清柔往后走,经过李苒,手指在李苒僵直的衣袖上划了下,说不上什么意味的唉了一声。

李苒看着三娘子白胖的手指从她衣袖上划过去,转过身,往最后一辆车上去。

河间郡王府离的不算太远。

进到河间郡王府二门里,河间郡王长子媳妇曹夫人扶下长安侯母亲陈老夫人,抬眼间,看到最后一辆车里一片金光闪出来,那份惊愕差点没能掩饰住。

那天在宫里,看到长安侯府这位新归家的四娘子这一身金光闪闪,她不过微微惊讶,可今天看到她竟然还是这一身,曹夫人不光愕然,还十分无语了。

怪不得母亲嫌长安侯一家市井人家乍富乍贵,脸面上过于豁得出去,还真是,这么糟践这位四娘子,稍稍明理一点的,只能觉得四娘子可怜,这糟践的,是他们府上老夫人,夫人,以及长安侯的脸面。

可看她们老夫人和夫人这样子,可半点没有觉得没脸的意思。

曹夫人是个八面玲珑的,转着心思,也没耽误和陈老夫人、张夫人,以及曹二奶奶和三娘子李清柔寒暄客气。

“大姐儿好些没有?用艾条炙肚脐没有?”陈老夫人先热情的关心曹夫人的长女。

“炙了一回,还真是管用,已经好多了。”曹夫人笑应着,正要陪着往里走,张夫人笑着拦住她,“咱们两家跟一家人有什么分别?不用客气,我侍候我们老夫人进去就行,让老二媳妇在这儿给你帮个忙,你们姐妹也正好说说话儿。琳姐儿也忙着呢?”

河间郡王府里,跟她们长安侯府一样,都有一子一女正在议亲。

三公子霍文灿是张夫人和陈老夫人眼中最佳女婿人选,幼女霍文琳,则是两人眼中最佳媳妇儿人选。

张夫人和陈老夫人,正致力于能和霍家结上一门亲。

“可不是。咱们两家,就是一家人呢。”曹夫人语笑亲热,“琳姐儿在迎芳阁,她们小姑娘都在那儿玩呢,三姐儿带你妹妹也过去玩去,可别客气。”

李苒站在这一团寒暄之外,细细打量着河间郡王府这个二门。从雕刻着不知道什么典故的影壁,看到古老高大的银杏树,以及另一只角上那棵枝繁叶茂,开的正盛的金桂。

房子易建,古树难得。

“让她跟着我。”陈老夫人一把拉住要去拉李苒的三娘子李清柔,和曹夫人笑道:“你也知道,这姑娘跟三姐儿她们可不一样,三姐儿她们都是只知道玩笑的傻妮子,可看不住她,三姐儿去找你琳姐姐玩去,不用管她。”

“老夫人想的真周到。”曹夫人一脸笑。

唉,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可没拿这位姑娘当自家人看,得让人提醒琳姐儿一句,别说错了话。

王老夫人一行几人进了月洞门,曹二奶奶留下来帮忙。

她和曹夫人是同族堂姐妹,出嫁前关系不错,出嫁后来往的很密,十分亲厚。

曹夫人示意曹二奶奶等一等,先招手叫过心腹丫头,低低吩咐了几句,让她赶紧去给大娘子霍文琳提个醒儿,至于婆婆杜王妃,比她精明多了,就不用她操心了。

曹二奶奶看着曹夫人吩咐好,才过去两步说话。

“怎么穿成这样?听说是你的衣服?”曹夫人往月洞门里努了努嘴。

进宫那回,曹二奶奶没去,这是自李苒到长安侯府以来,她们堂姐妹头一回见面。

“这事儿,真不能怪我们夫人。”曹二奶奶压低声音,“本来谁也没说这衣服不衣服的事儿,是侯爷,特特打发人传话给我们夫人,说什么她头一回进宫,多少只眼睛都看着呢,让夫人多操点儿心,还说什么外头现买的衣服,只怕不合适什么的。

你也看到她了,我们三娘子比她矮半头,倒圆了小半圈,那衣服怎么穿?只能从我这儿找,侯爷既然说了,夫人就吩咐我,把最值钱的衣服拿出来,夫人说的明白,最值钱的衣服。”

曹二奶奶重重咬着最值钱三个字。

曹夫人唉了一声,一脸无语,片刻,也压低声音,“你们夫人,这股子怨气可不小。”

“这事儿……”曹二奶奶一脸干笑,“你看我们夫人,咱们家老祖宗说过一回,我们夫人那样的,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

从嫁进李家,十二年里头,生了三子三女六个孩子,这还是我们侯爷在外头东征西战,不怎么在一起呢。

荣安城那时候,我们夫人正怀着三娘子,那之后……”

后面的话,曹二奶奶没说下去,只摊着手。

三娘子是她们府上最小的孩子。

“唉,”曹夫人况味不明的叹了口气,声音压的更低,“我听我们王妃说过一回两回的,说你们夫人和侯爷青梅竹马,患难夫妻,从前那些年,情份深得很。”

“青梅竹马是真的,患难夫妻也是真的,一块儿枪林箭雨中搏过命呢。情份,那就不知道了,我嫁过来的时候,就是现在这样,侯爷在前院,夫人在后院,隔了半个府,除了过年过节,没在一个桌上吃过饭。”

曹二奶奶跟着叹气,她听老夫人身边的老嬷嬷说过一回,老夫人待夫人好成那样,是因为心疼夫人受的委屈。

“前儿从宫里回来,我们王妃感慨了好久,说她从小儿就听说那位公主这个那个,神仙一样的人品,王妃说她没见过公主,说听我们王爷说过,是真真正正的神仙一样。

就看那位姑娘,说句老实话,要不是亲眼看到,让我怎么想,也想不到长的像你们侯爷,也能好看成那样。

经过这样神仙一样的人物儿,回头再对着你们夫人,是有点儿……”

曹夫人抬手掩着嘴,轻咳了几声。

“唉,可不是。这事儿,我瞧我们老夫人那意思,挺抱怨皇上的。”曹二奶奶往曹夫人身边凑过去,耳语道。

“也是……”曹夫人正要再说话,婆子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又有客人来了,曹夫人忙止语迎上去。

第9章 光棍一根

李苒清清楚楚的听着那些你来我往的寒暄,在进了月洞门不远的分岔路口,不用谁说话,就跟在了陈老夫人和张夫人这对婆媳身后。

张夫人不时回头瞄她一眼,见李苒肆无忌惮的东张西望,心头那团恼怒越聚越多。

她觉得她又把这身衣服穿出来是故意的,现在这样全无教养的东张西望,也是故意的,故意要给她难堪,故意要惹她发脾气训斥她。

她极少发脾气,也极少与人计较,可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她,她心里就有团火生出来,她的一举一动都让她看得刺心恼火。

“你别理她。”

陈老夫人拍了拍张夫人,没有压低声音,明显就是要说给李苒听到。

“她既不是你生的,又没在你手底下长大,教养的好不好,懂不懂事,跟你什么相干?享国四百多年的陆家,这血脉也就这样,怪不得气数尽了。”

张夫人嗯了一声,气息渐平。

阿娘说得对,她怎么样,不关她的事儿,也不关长安侯府的事儿。

李苒听着陈老夫人的话,心平气和,嗯,这话说的很对。

这座河间郡王府,有新有旧,假山上岁月斑驳,兰草长在青苔中,透着幽幽古意,和长安侯府清一色儿崭崭新的模样很不一样,看来这是家有年头的世家。

当然,也可能府旧人新,毕竟,这是个崭崭新的王朝,理应有一批崭崭新的新贵。

李苒一路走一路看的兴致盎然,不知不觉就到了一座四周摆满菊花的大暖阁前。

暖阁四周的门窗都卸了下来,无论从哪个方向,都能欣赏到姿态各异、美丽非常的菊花。

暖阁里放了一圈窄榻,已经坐着十来位老夫人、夫人。

侍立的暖阁台阶下的管事婆子迎上陈老夫人,恭恭敬敬的上前虚扶着陈老夫人,送进暖阁。

暖阁里的人都站了起来,热闹亲热的见礼,招呼着陈老夫人和张夫人,眼角余光却带着几乎全部的注意力,瞄在李苒身上。

李苒站在暖阁门口,仔细打量着暖阁。

最先迎上前和陈老夫人寒暄的河间郡王妃杜氏看着李苒,和张夫人笑道:“这就是小苒姑娘吧,上次离得远,没看清,生的真是单薄。”

“照我说,就不该让她出门。”正和另一位老夫人寒暄的陈老夫人扭头接了句,再看着诸老夫人、夫人道:“这是个不该有的人,可既然有了,也没办法再塞回去,就该找个地方,好吃好喝养到死,哪能让她出来?

可安哥儿他爹说,这是皇上的意思,皇上的意思就皇上的意思吧,没办法,只能走到哪儿看到哪儿。

你到那儿坐着,别给人家添乱。”

最后两句,陈老夫人点着李苒,又点了点暖阁门口的拐角,虎着脸吩咐道。

河间郡王妃杜氏带着一脸笑,含含糊糊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示意垂手侍立在暖阁门口的婆子,“在那边靠窗添张矮几,搬个舒服点些的椅子来,小苒姑娘喜欢吃什么?”

杜王妃最后一句,看着张夫人,却又瞄着李苒,说不清是在问谁。

“她虽说瘦,胃口却好,有什么拿些就行,不用格外费心。”张夫人一眼没看李苒,笑应道。

杜王妃又吩咐了几句,让着张夫人,往榻上落座。

婆子手脚极其利落,杜王妃和张夫人你谦我让两个来回,还没坐稳,小茶几椅子已经摆好。

李苒不用婆子来请,走过去坐下,仔细看了看小茶几上摆的几样点心,掂了一块,一边咬着,一边欣赏着窗外如画般的景致。

这家应该是有点儿年头的旧世家,点心很好吃,景色漂亮的耐看而低调,不象长安侯府,连花草都透着股崭崭新的的富贵味儿。

和上次在皇宫中一样,满屋的老夫人、夫人们,从脸上看,仿佛都没留意到暖阁里还有李苒这个人,可各人眼角的余光,却织成了一张密密的网,笼在李苒身上。

李苒慢慢吃着点心,喝着茶,看着景,听着落入耳中的话,心情相当的好。

让她出门,是皇上的意思啊,真是好极了。

这句话,是她这趟出门最大的收获。

……………………

河间郡王府三公子霍文灿大步流星进了景华殿,一边和太子见礼,一边看着长安侯府三爷李清宁笑道:“三郎,你那个妹妹,今天又是那天进宫那一身,你们府上……”

后面的话,霍文灿没说下去,笑起来。

“这是你太婆的意思吧?”太子转头看向李清宁。

“真不是,是阿爹,也是好意,让给她挑一身贵重些的,您也知道,我们府上不养绣娘,一年做两回衣服,都是现请人回来做,这会儿不是做衣服的时候。”

李清宁满身满脸的苦恼。

“你不是说她穿什么都好看?既然穿什么都好看,那不是穿什么都无所谓?”李清宁斜着霍文灿。

“你这话说的,嘿。”霍文灿一声干笑,不说话了。

太子不知道想到什么,叹了口气。

……………………

李苒吃好了点心,喝好了茶,看好了景,听足了闲话,在陈老夫人起身告辞时,款款站起来。

满屋的老夫人、夫人装着没看见她,她也当她们都看不见她,跟在陈老夫人和张夫人身后,出了暖阁,在二门里会合了二奶奶曹氏和三娘子李清柔,上车回府。

李苒回到翠微居,卸下那身铠甲,洗了个澡出来,正绞着头发,秋月从外面进来,吭吭哧哧禀报:老夫人打发人过来传话,说姑娘在河间郡王府点心吃多了,晚饭不能再吃,以免撑着。

李苒眼皮都没抬的嗯了一声。

她是吃了不少点心,也吃饱了,可老夫人传的这话,肯定不是为了她好,而是,老夫人对于她在河间郡王府的表现,很生气。

她哪一条没做好?

真是因为点心吃的太多了?

肯定不是,应该是因为她没把她放眼里,她不怕她。

李苒叹了口气。

她上初一的时候,有一回数学竞赛,她自己报名,自己去考,拿了个省一等奖。

校长带她到省城去领奖,回来之后,大会小会、公开私下,只要有机会必定批评她:没有礼貌,傲慢自大,自私自利,懒馋骄散……

她惶恐不安的反省了一年多,后来偶然知道,校长的愤怒是因为:她竟然不认为她得到的这个奖、她的一切,都是校长的恩典,以及,她竟然不觉得她的未来如何,也将取决于校长。她竟然认为:她现在的一切,未来的一切,是她自己努力的结果。

知道了之后,她对校长,多添了一份浓浓的鄙夷,她甚至不愿意正眼看他,以至于,初中毕业,她考进省里最好的高中,到省城上学时,跟着她的,是满满一本子的负面描述。

老夫人和校长这份异曲同工之妙,让她对这个陌生世界生出股亲切之感,人还是一样的人哪。

李苒嘴角往下,扯出丝丝冷笑。

她无牵无挂,孑然一身,活过死过,不怕活也不怕死,她不是不怕她们,她是压根没把她们放眼里。

……………………

之后将近一个月,没有谁再让李苒去哪儿。

李苒的日子十分规律:每天吃了早饭,就到书楼,一本本的翻看,中午饭就在书楼外面的小亭子里吃。

吃了两天,李苒要求吃热腾腾的饭菜。

秋月带着两个婆子,提了个小小的红铜火锅过来。

从那以后,李苒就隔三岔五的对她的饭菜提一些小小的要求,比如:她不喜欢吃鱼,比如菜有点儿淡了,比如汤太油了,比如她不喜欢吃羊肉……

进了十月,一天比一天冷,可李苒的厚衣服,一件也没送过来。

秋月挖空心思,找到个借口,凑到府里总管事任嬷嬷面前,东拉西扯了半天,倒是任嬷嬷干脆,不等秋月问出来,就直截了当的告诉秋月:

老夫人说了,今年夏天赶着收成时下了几场雨,一多半粮食没收上来,收成不好,这一年就得节俭些,今年的秋衣冬装晚两个月再说,先穿去年的衣服吧。

秋月回来,想了无数说辞,提着颗心等着李苒问起这秋衣冬装,她要怎么怎么的挡回去,让她无话可说。

可李苒仿佛压根没意识到还有秋衣冬装这件事,半个字没提过。

在有一天早上,李苒让她抱着榻上那床薄锦被去了书楼,在书楼窗台上,裹着锦被,跟着太阳换着窗台看了一天书之后,秋月觉得这位姑娘应该是不会问起秋衣冬装了。

意识到这个不会问起之后,秋月那颗心没往下落,反倒又提的高了些。

这位姑娘不简单这事,她是认定了的,既然不简单,那秋衣冬装这件事,肯定不会就这么好好儿、啥事儿也没有的过去。

她总觉得,得生出点儿什么事儿,说不定还是件大事。

唉,她侍候了她有两个月了,可对这位姑娘的脾气性格,除了知道她能一天一天的不说话,一连几天不说话之外,别的,一无所知!

唉,听说当皇帝的,一个个先得圣心难测,看样子是真的,眼前这位皇帝的外孙女,就是个测不到的。

第10章 说走就走

离书楼不远不近的一座假山后头,二奶奶曹氏和奶娘袁嬷嬷紧挨假山站着,看着裹着薄锦被,晒在阳光里看书的李苒。

“这事儿可真是。”袁嬷嬷撇着嘴,“要是再下一场雨,只怕得裹着被子出门了,这叫什么事儿,要是让人看见……”后面的话,袁嬷嬷没说出来,只啧啧了几声。

“看见怎么了?老夫人和夫人可不怕人家看见。”二奶奶曹氏嘿了一声,“阿娘说过一回,说咱们老夫人和夫人,不上台面也不上台面的坦坦荡荡,不藏不掖,结亲前看着什么样儿,嫁过去就是什么样儿。”

“那倒是。可这不让人家穿暖,也太……”袁嬷嬷摇头啧啧,这太丢人了,“还不如干脆发句话,别让出门得了。”

“能发话就好了,皇上发过话,说是别拘着她。”二奶奶曹氏下意识的压低声音。

“就算有这个话,这不给人家衣服……”袁嬷嬷撇着嘴,她还是觉得太丢人。

“不就是因为太不上台面,”二奶奶曹氏明白袁嬷嬷没说出来的意思,嘿笑连连,“河间郡王府才不肯跟咱们府上结亲。”

“老夫人还存着这份心哪?”袁嬷嬷高挑着两根眉毛,一脸八卦。

“三公子和琳姐儿这亲事,一天没定下来,老夫人和夫人这份心哪,就死不了。”二奶奶曹氏声音压低,“前儿夫人拿了三姐儿几幅画,让我拿给堂姐,让堂姐再转给三公子,说什么请三公子指点指点。”

“三公子不是早就说了,要娶个才貌俱全的?还是当着夫人的面说的。”袁嬷嬷眉毛抬的更高了。

“老夫人和夫人都觉得三姐儿这貌上可一点儿不差,不但不差,还有条好生养的长处呢。”二奶奶曹氏话没说完,就笑起来。

袁嬷嬷唉了一声,也笑起来。

……………………

天冷的很快,秋月等翠微居的丫头们撑不住了,扔下李苒一个人一身单衣,穿上了薄棉袄。

这天一早上,天就阴沉沉的,李苒裹着薄被坐了片刻,站起来,挑了十来本书,连同锦被交给秋月抱着,出书楼往回走。

秋月暗暗松了口气,姑娘总算冷的受不住了。

李苒沿着中间那条宽宽的青石路,到转向翠微居的路口时,没拐弯,还是往前。

“姑娘,该转弯了。”秋月急忙提醒,

“嗯,走走。”李苒脚步依旧,只随口应了一声。

“哎……”秋月只哎了半声,后面就没音了。

算了,走走就走走吧,翠微居跟书楼差不多冷,与其回去冻着,还不如走走暖和暖和。

她找过任嬷嬷。

任嬷嬷说:老夫人说了,虽然现在富贵了,可也不能奢侈无度抛费东西,这个天儿可不算冷,用不着炭盆,当年她和夫人过日子,哪知道什么叫炭盆?

要是她家姑娘觉得冷,让她家姑娘去找老夫人说话。三娘子屋里的炭盆,也是三娘子找老夫人说了,才现添的呢。

这话她没跟姑娘说,她觉得她说不出口。

反正,姑娘也从来没提过炭盆的事儿。

秋月抱着薄被和十来本书,跟在李苒后面,烦恼的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一抬头,见李苒离二门只有几步远了,在她反应过来,哎出声前,李苒抬脚迈出了二门。

守二门的两个婆子一个抱着只手炉,一个握着杯茶,瞪眼看着李苒出了二门。

她们看门,看的是下人们不许随意进出,可从来没领过不许主子们随意进出的吩咐。

这位姑娘,毫无疑问,是位主子。

秋月一声哎字,正要冲出去,两个婆子反应过来了,眼疾手快的拦在秋月面前。

一急之下,两个婆子倒生出了智计,“你追上有什么用?难道能强拉回来?还不赶紧去禀告上头!”

秋月一想可不是,掉头就往荣萱院冲过去。

两个婆子看着秋月跑的书都掉地上了,对视了一眼,抱手炉的婆子将手炉塞到另一个婆子手里,“得跟任嬷嬷说一声,你看着门儿,唉哟!这事儿!”

李苒出了二门,脚步就更快了。

她头一回进府时,就转圈仔细看过这个二门,这会儿目标明确,直奔离她最近的一个侧门。

侧门外,两个门房正面对面站着闲磕牙,李苒从两人中间穿过,下了台阶,走到巷子中间了,两个门房才反应过来。

“哎!”一个门房抬脚就要追出去,却被另一个一把揪住,“不能,那个,你看……是那位不是?”

“唉哟可不是!”要追出去的门房猛一跺脚,那位可揪不得。

“你看着,我去禀报,得赶紧!”

出了府门,李苒脚步更快了,到巷子口,一头扎进热闹的人群中,才缓缓吐出口气。

……………………

秋月一阵狂跑,冲进荣萱院时,十几本书早就掉光了,只有那床薄锦被紧紧抱在怀里。

“不得了!老夫人,夫人,姑娘……姑娘,跑了,跑了!”秋月跑的嗓子干的火辣辣的痛。

“跑了?好好说话!什么叫跑了?”陈老夫人一下子直起了上身。

“是,就是,出了二门了,今天冷,姑娘说走走,走到二门,就走了!”秋月急的眼泪都下来了。

这事儿可不能怪她!

“把那被子给她拿走!抱着床被子到处跑,成什么样子!”陈老夫人先训了秋月一句。

“你去瞧瞧,到底怎么回事。”张夫人吩咐跟在身边的大丫头小福。

小福刚出垂花门就折回来了,后头跟着二门管事雷嬷嬷。

雷嬷嬷进屋,垂手禀报:姑娘从侧门出去,走的很快,这会儿已经看不见了。

张夫人挥手打发了雷嬷嬷,看向陈老夫人。

陈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往后靠到靠枕上,“她自己要跑,这有什么办法?皇上说了,不要拘着她。”

张夫人嗯了一声,端起杯子,低头喝茶。

秋月一脸茫然,看看陈老夫人,再看看张夫人,好一会儿,若有所悟。

这是巴不得姑娘跑了?

也是,跑没了多省心呢。

真跑没了,她就不用天天提心吊胆难为无比了。在老夫人院里当她的二等丫头多省心呢。

现在在翠微居做这领头大丫头,活多了不知道多少,天天担忧操心,可月钱却一文没涨!

……………………

李苒全身贯注在身后和身边,走过十来间铺子,见毫无异样,才真正松了口气,放慢脚步,仔细打量起周围。

她打量四周之前,周围的人早就都在看她了。

她一身衣着,都是绫罗中的上上品,上衣裙子都压着金线的边儿,头上更是金光闪闪,富贵的让人得眯着眼看。

可一身衣服却又单薄的一看就是夏装,冻的鼻头发红脸发青。

而且她还十分漂亮,走在街上,实在是惹眼极了。

李苒一口气松下来,只觉得冷的透骨,左右看了看,冲着旁边铺子里直着两只眼,看她看呆了的伙计过去,站到他面前,在伙计一张脸涨红的同时,笑问道:“请问,最好的成衣铺子是哪家?怎么过去?”

“啊?成衣铺子?”伙计有点儿懞。

“我要买衣服,买最好的衣服,到哪里?”李苒怕他没听懂,换了个说法。

“那里那里,玲珑坊,前面,往东,再往北……”

“多谢。”李苒越过伙计,大步往前。

玲珑坊,这名字挺好听。

前面,往东,哪是东?

没关系,到前面再问。

玲珑坊不算远,李苒走走问问,很快就到了玲珑坊门口,先仔细打量。

门脸不算大,门口正有一辆看起来跟她坐过的车差不多奢华的车子刚刚停下,门里几个看着就让人舒心的婆子迎出来,象是一对母女下了车,进了玲珑坊。

马车往前,经过李苒,进了十来米外的一个院子。

看样子是个高档地方。

李苒径直往玲珑坊进去。

“姑娘。”门口几个婆子愕然看着冻的鼻尖下垂着串清鼻涕的李苒。

“我姓李,长安侯府李家姑娘,来买衣服。”李苒对着几个婆子,几句话说的清晰而慢。

几个婆子更加愕然,不过作为商业精英,再愕然也没影响她们围上来招呼李苒,“李姑娘这边请,姑娘想看什么样的……姑娘要不要先喝碗姜汤?”

“好,多谢你。”李苒微笑。

两个婆子引着李苒往里,另外几个婆子中的一个,急急去禀告当班管事。

作为京城最高档的成衣坊,八卦消息自然灵通无比。

对于长安侯府新归家了一位梁朝公主生的姑娘,这么件京城达官贵族之家人尽皆知的大事儿,玲珑坊不但知道,还知道的不少。

这也是这一阵子,玲珑坊的婆子们最喜欢议论的话题之一。

长安侯府三位小娘子,加上那位侯夫人,都是玲珑坊的常客,这位从没见过的李家姑娘,只能是那位公主生的姑娘了。

可真是好看!

当班管事俞嬷嬷得了禀报,赶紧一路小跑进了水月阁。

李苒刚刚坐下,姜汤还没送来,俞管事已经到了,恭敬无比的见了礼,欠身笑道:“小妇人姓俞,是玲珑坊早班管事。小妇人先给姑娘赔个礼,这两位到小号不到一年,见识短浅,竟把姑娘请到了这儿,这儿狭隘了些,只怕铺陈不开,能不能请姑娘移步到凌月阁?”

“好。”李苒站起来。

俞管事忙上前一步,将手里托着的一件白狐斗蓬往上托给李苒,“外头寒气重,这件斗蓬是昨儿个刚做出来的花色式样,还没放出去,请姑娘赏光,这也是小号刚才不周的一点歉意。”

“多谢。”李苒接过斗蓬,抖开看了看,披在身上。

俞管事急忙上前,给李苒系上斗蓬带子,侧身往前,引着李苒进了凌月阁。

第11章 玲珑坊

凌月阁比刚才的水月阁大了一倍不止,暖香馥郁。

李苒解下斗蓬,捧在手里仔细看。

这件斗蓬里子用的是白狐皮,狐皮质量极佳,毛尖根根亮闪。

外面厚密非常的老银色缎面上,用深深浅浅的妃红、桃红、海棠红、樱桃红等红色绣着大大小小的牡丹,艳丽异常,却又极其雅致。

李苒看的赞叹,只看这件衣服,这配色这构图,玲珑坊这个京城第一成衣坊,只怕也是天下数得着的成衣坊。

“姑娘喜欢这样的?让她们再拿些过来看看?”看着李苒脸上明显十分满意的神情,俞管事暗暗松了口气,欠身陪笑道。

李苒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放下衣服,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金页子,递到俞管事面前,“这件衣服,这样的金页子,需要多少?”

“姑娘稍等。”俞管事忙接过金页子。

旁边的婆子不用俞管事吩咐,赶紧出去拿了戥子过来。

俞管事当着李苒的面,称了那片金页子,笑道:“这一片是五钱,这件斗蓬虽说没压金,可皮子和绣工都是上上,一件两百到三百银,这样的金页子,要四十到六十张。”

李苒折算了下,暗暗松了口气,她那满满一小箱子金页子,二三十斤肯定有的。

“这样的,再拿几件我看看,再拿些别的衣服,秋冬的厚衣服。”李苒微笑道,顿了顿,接着道:“还有,你们这里最贵的衣服,是什么样的?要多少银?”

“把那件太平貂鹤氅拿来,请姑娘过过目。”俞管事先吩咐了一句,才接着笑道:“姑娘也知道,太平貂十分难得,小号这两三年收的太平貂,挑挑拣拣,只凑了一件鹤氅的料子,因为那一家不喜奢华,就用了和姑娘这件斗蓬一样的素缎做面,绣了几丛兰草而已,小号也就收个本儿,七千银。”

李苒默默算了下,七千两银,七十斤黄金,她那个小箱子,两箱不够,得三箱。

这可真是不喜奢华!

几个婆子连着串儿,送了一堆衣服过来。

再两个婆子,一个捧着,一个护着,送了件裹在深灰绸套里的衣服进来,铺在半人高的宽大台面上。

“就是这件了。”俞管事欠身笑道。

李苒站起来,走近仔细看。

这太平貂皮竟然是翠碧色的,翠的流光溢彩,光影变幻,漂亮极了。

真是开眼。

李苒仔细看了好一会儿,一指头没碰。

她不敢碰,太贵重了,碰一碰都该收钱的那种贵重。

“真是好东西,多谢。”李苒看好了,退后几步,微笑谢道。

“姑娘客气了,这东西经了姑娘的眼,是这东西的福份。”俞管事客气中始终透着股子毕恭毕敬。

李苒多看了她几眼。

看来她是公主闺女这事儿,大家都知道的么。

看起来,这位俞管事,甚至这家玲珑坊,很敬重这份血脉。

唉,这敬重,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不是对她,是对她们。

“烦你替我挑些秋冬衣服吧,不用多,够穿就行了。”

李苒看了看一会儿功夫就挂的满满当当的两大架子衣架,以及旁边案子上摆了两三排的鞋子靴子,和俞管事笑道。

她还没搞清楚这些衣服都是哪跟哪儿,哪件搭哪件,自然很难挑的合适。

专业的事,交给专家去做最好。

她自己只要再挑一件斗蓬就好了。

这种长及脚踝的毛皮斗蓬,穿起来太舒服了,再说,她买得起。

“是,这是姑娘给小妇人的脸面。”俞管事笑应了,先让着李苒坐下。

站在一排鞋靴旁边的两个婆子急忙上前,

两个婆子和俞管事一起,脱了李苒的鞋子,拿着把小巧的尺子,托着李苒的脚,仔仔细细量了足有一刻钟。

“姑娘的脚细巧得很,这一双鞋子,还有这双靴子,姑娘试试能不能穿,要是能穿,请姑娘先凑和三四天,鞋子靴子要现做鞋样儿,做好了还要撑上一天一夜,快不得,等做好了,小妇人给姑娘送到府上。”

俞管事一边说,一边接过双小巧的羊皮靴子,套到李苒脚上。

李苒站起来走了几步,这靴子可比她穿来的鞋子舒服太多了。

“很好。”李苒表示满意。

俞管事示意婆子包起李苒穿来的那双鞋子,将衣架上的衣服一件件挑出来,一边给李苒看,一边说着这一件搭哪一件娇艳,搭哪一件素雅,哪一件出门穿合适,哪一件在家穿舒服,每一件都顺口而不经意的报了价,一口气挑了二三十件。

李苒一边听,一边算着价。

相比于狐狸皮斗蓬,这些夹袄,长衣,夹裤,薄裙厚裙等等,就十分便宜了。

在俞管事的建议下,李苒又挑了件丁香色素缎面白狐斗蓬,示意俞管事算了总价,从两只衣袖,以及腰带、裙子里,一张张往外摸金页子。

俞管事和几个婆子,两眼呆滞的看着淡定自若、变戏法般往外摸金页子的李苒。

“称一称吧,应该差不多了。”

李苒一边摸一边数,数着差不多了,指着台面上一堆金页子,和俞管事道。

俞管事急忙抓过戥子,低着头称那堆金页子。

“能不能麻烦你们,把这些衣服送到长安侯府翠微居,交给秋月就行,我还想再逛逛。”看着俞管事称好金页子,李苒笑问道。

“姑娘放心。”俞管事忙欠身答应,扫了眼李苒,指着件薄袄笑道:“姑娘要换件衣服吗?”

“不用,我穿这件斗蓬就行,多谢你。”李苒站起来,拿起俞管事送给她的那件斗蓬。

“拿只手炉给姑娘用?”俞管事一边紧前一步带路,一边侧身笑道。

李苒犹豫了下。

俞管事立刻笑道:“小号刚好做了一批小巧的红铜手炉,就是备着各府上姑娘奶奶们忘了带,临时用一用。”

俞管事一边说,一边冲旁边的婆子使了个眼色,婆子提着裙子,从院子里穿过去,准备手炉去了。

李苒走到玲珑坊门口时,手炉正好送过来,俞管事接过,递给李苒。

李苒捧着手炉,心情愉快的和俞管事告别。

谁跟她说过来着,买奢侈品最大的享受,先是服务,其次才是商品。

真理啊。

李苒穿着舒适暖和的新靴子,轻柔温暖的新斗蓬,捧着热的正正好的手炉,站在玲珑坊门口,愉快的深吸了口气,刚刚在心里感叹了声有钱真好,抬眼看到了拢着手、站在台阶下的周娥。

李苒低头看着周娥,周娥仰头看着李苒。

对视了片刻,李苒下了台阶,越过周娥,不紧不慢的往前走,周娥转过身,跟在了李苒身后。

沿着长长的、热闹的西角楼大街走了几十米远,李苒见周娥一声不响只跟着她,心里微松。

看来她的判断是对的,长安侯和他的皇上要拿她钓鱼,那就应该希望她到处走动走动。

她不会钓鱼,不过也听说过,钓大鱼都是要用活铒的。

李苒心里说不上来是愉快还是难过什么什么的,她早就学会了从不分析整理自己的情绪。

再说,还有更重要的事儿呢:她饿了。

刚才俞管事说这附近有家叫清风楼的,是京城数得着的好酒楼,有一样水晶脍,公认的京城第一,她想去尝尝。

李苒瞄着个不停的瞄着她的伙计,走过去问了路,慢慢闲逛着,往清风楼过去。

……………………

西角楼大街,玲珑坊对面,那座防火瞭望塔楼里,谢泽白衣胜雪,负手而立,面无表情的看着从玲珑坊出来的李苒,看着她和周娥对视,看着她越过周娥,走的悠闲自若。

谢泽移开目光,细细打量着李苒周围的行人。

她的衣服好看,人更好看,走在街上,如同一幅名家仕女图缓缓铺开。

街上的行人都在看她,她过于显眼了。

“将军,问的是往清风楼怎么走。”小厮进来,垂手禀报。

谢泽眼睛微眯又舒开。

从玲珑坊出来,又要去清风楼,她摆出这样一幅好奢华会享受的姿态,给谁看?

长安侯?皇上?

皇上不会在意她是奢华还是简朴,是聪慧还是愚笨。

长安侯那样的人,更不会在意。

……………………

李苒后面跟着周娥,进了清风楼,悠闲自在的吃了顿丰盛的午饭。

饭后出来,信步往前逛了一会儿,穿过条安静的青石板巷子,沿着另一条街逛了一会儿,又回到西角楼大街,往长安侯府回去。

李苒一边走,一边买看中的吃食:一包五香羊肉,几只麻酱烧饼,一包酥鱼,一只香卤童子鸡,一包酥烂羊蹄,半袋红红的果子,抱了满怀,再也拿不下了,才只看不再买。

路过玲珑坊,李苒站在台阶下,和急步迎下来的婆子笑道:“这手炉我过几天再还过来,行不行?”

“姑娘太客气了,这手炉就算备着给诸位姑娘奶奶临时用用,也没有轮换着用的理儿,这手炉是粗陋了些,姑娘回头赏人用吧。”婆子忙陪笑道。

“那多谢,嗯,能不能帮我换上新炭?”李苒接着笑道。

“姑娘稍候。”婆子立刻接过手炉,小跑进去,片刻小跑出来,手炉里已经换上了刚烧好的新炭。

李苒抱着满怀吃食,拎着手炉,往长安侯府回去。

……………………………………………

最前有一篇作品相关,是一些关于文中出现的规矩风俗吃食以及其它,以及参考来源的说明,类似下面金页子的介绍,可以看看哈。

10月9日补充:

关于金页子,也是金叶子,只是小闲觉得,从形状上来说,金页子更合适一些。

金页子是过去为了方便携带而出现的,象书页一样,可以夹在书里,大多很薄,页面有大有小,用的时候,可以很方便的剪下来,而不必用专门的夹剪。

这个宋代很多笔记里都提过,叫叶子金,页子金,金箔,箔金,金纸,或是其它名称。

《梦梁录》里,记的有一家叫汪家金纸铺,在临安李博士桥边上,专做这个。

极薄的金页子,也就是金箔啦,这个现在还有。

这个有出土的实物,好象残片全片都有,哪个地方博物馆啊,温州啊,好象是,记不清了,展出的有实物,有温州的朋友,顺路的话,可以去看看有没有啊。

第12章 看客

长安侯府。

自从玲珑坊那一堆衣服送进来,指明交给翠微居的秋月姑娘之后,满府的气氛,就一路往下压低,一直低到连大门口的几个门房,都压着声音,踮起脚尖走路。

李苒抱着大包小包走进长安侯府侧门时,两个门房直愣愣看着她。

呆的太过也有好处,用不着纠结要不要见礼,以及怎么称呼这位了。

周娥跟在李苒身后,经过二门时,顿住,和守二门的婆子道:“去个人,跟老夫人禀报一声,姑娘回来了。”

“是是是是。”婆子一迭连声的答应。

唉哟喂,要出大事了!

李苒回到翠微居,翠微居里,从里到外,一个人没有。

没有就没有吧,李苒放下抱了满怀的吃食,铺好床,将手炉塞进被子里,出来往旁边占了一间耳屋的茶水间去。

茶水间炉子封着火,炉子上的铜壶里,水已经很热了,李苒将炉子捅开些,找了只小铜壶烧开一壶水,拎着进了上房。

她渴了,想喝杯茶。

周娥站在廊下,看着带着一脸愉快笑意,忙进忙出的李苒。

看着李苒沏上一壶茶,坐到榻上,解开那包酥烂羊蹄,拿了几本书,看着书喝着茶吃起了羊蹄。

周娥退出来,先往长安侯李明水的书房过去。

长安侯李明水还没回来,周娥掉头往荣萱院过去。

离荣萱院几十步,周娥看到在院门口跪成一排的翠微居的丫头们,顿住脚步,犹豫了片刻,转身回去了。

自从荣安城大捷后,侯爷和夫人这关系,有多微妙,就有多尴尬。

这事儿府里无人不知,他们这些偏将护卫,也是无人不知。

这会儿,又添了那位姑娘,这可就不只是尴尬了。

作为一名战将,她可犯不着沾惹这些家务府务,再说,她讨厌这些家长里短人心人情。

侯爷让她看着那位姑娘,保她个平安,别的,都与她无关。

嗯,看这位姑娘今天这手笔,一会儿她就得去找一趟朱爷,领些金页子,只怕得补不少进去。

周娥回到翠微居,李苒还在吃羊脚子。

“秋月她们,都在荣萱院门口跪着呢。”周娥站在上房门口,犹豫了片刻,还是提醒了句。

“嗯?”李苒用一个尾声上扬的嗯字,表达了她的疑问。

她跟她说这么句话,是什么意思?是要她做什么?还是不做什么?

“她们罚跪,是因为你出府这事。”周娥也不是个话多的,点到为止。

“我明天还想出去。”李苒沉默片刻,扫了一遍屋里,淡然道:“明天还得再去买些衣服。”

周娥跟着看了一圈,玲珑坊送来的衣服没在这里,那些衣服现在在哪里,她也不知道。

嗯,买来的衣服没了,是得再去买一趟。

衣服这事儿,秋月跟她真真假假抱怨过好几回。

唉,真是丟人,不过这事她管不着。

李苒走了将近一天,累坏了,没多大会儿,呵欠上来,收拾好她那堆吃食,拎了那一大壶热水过来,擦牙洗脸烫脚,寒瑟瑟换了衣服,一头扎进被手炉烘的热呼呼的松软被窝里,几乎是挨上枕头就睡着了。

整个长安侯府,大概就李苒一个人安安稳稳呼呼睡着了。

李家新贵乍起,宗啊族啊都是在这座李府盖起来之后才有的,连近带远的亲戚没几个,族务什么的,根本没有,至于长安侯府,家口简单下人不多,家务也极少。

不过长安侯夫人张氏是个有眼光有见识的,虽然没什么家务事儿,但规矩要先立好,也就和那些世家大族一样,定好时辰理事。

只不过那些世家大族光一个家务就得一两个时辰,长安侯府的族务家务加一起,一刻钟足够了。

以往,张夫人带着二奶奶曹氏处理好家务,就到荣萱院,和陈老夫人一起,看当天收到的邀请,商量今天去哪儿赴请,要是没什么要赴的邀请,就想想要不要去哪里上柱香,或是去哪儿逛逛看看。

这自己家出门上香闲逛的事儿,多半听女儿们的意见。

从前三个姑娘都没出嫁,陈老夫人和张夫人最喜欢听她们姐妹三个叽叽喳喳的你要去这儿、我要去那儿。

现在家里就三娘子李清柔一位姑娘了,那就是三娘子说了算。

至于二奶奶曹氏,一来她好静,不喜出门;二来,她出门闲逛,十回有七八回是和二爷李清平一起去的,一向是事不关已的听着小姑子们叽喳着要去哪儿,时不时凑趣出个主意提个建议。

这一派祥和,被李苒的突然到来打断了。

自从李苒进了长安侯府,张夫人还是照着时辰早起理事,可她那脸色却不对了,脾气也大的不得了,挨骂挨罚的管事,比从前翻了好几个跟头。

张夫人理好事,还是去荣萱院说话,不过,十回有八九回,张夫人一进荣萱院,就把二奶奶曹氏和三娘子李清柔打发走。

没打发走的那一两回,三娘子李清柔呆不了多大会儿,也要找借口溜走,她太婆和她阿娘阴沉沉的两张脸,看的她既提心吊胆,又堵得慌。

从那天去了河间郡王府回来,陈老夫人和张夫人连外出赴请都停了。

因为,来请赏花赏景的各家,都要强调一句两位小娘子。

为了不让那个孽种再出去丢人现眼,大家都不去得了。

三娘子李清柔郁闷非常,二奶奶曹氏给她出了主意,让她递话给各家交好的小娘子,让她们下帖子单请她。

李苒出府那天,三娘子李清柔也没在家,她和河间郡王府大娘子霍文琳,以及其它四五个交好的小娘子,早就约好了去金明池吃湖鲜玩耍,一大早就出门了。

三娘子李清柔回来的时候,翠微居的几个丫头已经在荣萱院门口跪成了一排。她太婆和她阿娘的脸色,比平时阴沉了不知道多少倍。

三娘子李清柔满肚皮的纳闷被她二嫂一眼比一眼用力的眼风挡回,赶紧告退出来,让人去打听出了什么事儿。

从玲珑坊送了一堆衣服进来起,李苒的行踪就不时的报到陈老夫人和张夫人这里。

也没什么,不过是她去了清风楼,从清风楼出来了,回府了,进翠微居了,睡着了。

听说她睡着了,陈老夫人气的脸都要青了,啪的一巴掌拍在榻几上,“简直无法无天!”

“看看侯爷回来没有。”张夫人就淡定多了。

李苒突然跑出去这事,长安侯李明水知道的很早。

他正随侍在皇上身边,内侍进来禀报:他身边的长随头儿朱战请他转告他们侯爷,李姑娘出门了,这会儿在玲珑坊。

关于李苒的事儿,可以随时递话进来,这是皇上发过的话儿。

内侍这传话是当着皇上和李明水说的,李明水谢了内侍,看向皇上。

“去玲珑坊,买衣服?她有银子?挂到你帐上?”皇上一脸的这事有意思。

“当年……拿走的一小箱金页子,在小苒那里。”李明水含糊了乐平公主四个字,这四个字,他想一想就是一阵刺痛,说出来时,如同有刀从心口划过。

“还有不少?你家那位老夫人,这脾气真是一点儿没变。

如今不比从前,堂堂一个诰命夫人,不是当年在街头刨食的时候了,得讲点脸面,这大冷的天,不给棉衣服,炭盆有没有?也没有,这有点儿过了。

你回去跟老夫人说一声,这样不行。”

皇上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气。

李明水垂着头,应了声是。

没多大会儿,小内侍再次进来禀报:

玲珑坊送了件价值二百多两银子的白狐斗蓬给李姑娘,李姑娘又挑了件二百多两银子的银狐里斗蓬,还有其它三十几件衣服,以及两双鞋子三双靴子,总计三百七十银,用金页子会的帐。

皇上笑个不停,先示意垂手站在榻前的老内侍,“把这些折子给太子送去,就说朕这会儿要开导开导明水,这些都是急事,拖不得,让他赶紧批出去。

还有,把玲珑坊送了件斗蓬给李苒这事,说给太子听,就说朕让你跟他说一声。”

老内侍垂手应了,上前抱起折子,退了出去。

“臣没事。”看着老内侍出去,李明水垂着头道。

“三百七十两银,三十七两金,可不算少,她怎么带出府的?

你家老夫人,还跟当年一样,使力不使心,吃亏吃在暗地里,占便宜占在明面上。”皇上一边说一边啧啧有声。

“玲珑坊总号在荣安城。”李明水努力想把话题岔开。

“这个交给太子,让他去操心。朕瞧这小妮子不简单,你说她能一天不说一句话?这可不容易。”

“她对着个聋婆子两三年,习惯了。”李明水下意识的替李苒辩解了句。

“倒也是,乐平公主话也不多,温柔喜静,在你那里,就常常一天一天不说话,女儿随娘,你说她是逛好了回府,还是……”皇上拖着尾音,“就此跑了?”

“周娥一直跟着呢。”李明水干巴巴道。

“回去跟你们老夫人说一声,象衣服炭盆这样的事,太难看,你看看,她这一趟跑出去,这衣服一买……”皇上的话戛然而止,“这大冷的天,她一身单薄夏装出的你们府门?从你们府上到玲珑坊可不近,西角楼大街那么热闹的地方,啧,唉,你瞧瞧,你们府上这脸面,全丢在大街上了。”

李明水垂着头一言不发。

小内侍再次进来禀报:

李姑娘去清风楼了,点了水晶脍,糟鲥鱼,荔枝腰子,炒蟹,入炉羊肉,几样应季素菜,还有一壶玉堂春。

皇上惊讶的抬起眉毛,片刻大笑起来。

“你们府上,不会连吃食也克扣了吧?”皇上看着李明水问道。

“吃食上倒没有。”李明水顿了顿,“她说不喜欢吃鱼,也不喜欢吃羊肉。”

皇上挑眉看着李明水,李明水看了眼皇上,垂下眼皮接着道:“阿娘说不能惯着挑食的坏毛病。”

皇上哈哈大笑起来,“你家老夫人可真是根直肠子。你回去跟老夫人说一声,还有张氏,当年的事儿,再怎么怪,也怪不到这小妮子头上,一个小丫头而已,过几年嫁了,也就跟没有一样了,这几年,就抬抬手吧。”

李明水欠身应是。

第13章 刺儿硬且多

李苒一觉醒来时,秋月和一众丫头已经回来了。

李苒打量着秋月:全须全尾,只是有些灰头土脸,垂着眼皮,显的很不高兴。

李苒没理会秋月的不高兴。

她没办法让她高兴,就象她没办法让那位老夫人和夫人满意一样。

毫无办法的事,她一向是不理会的。

丫头们回来,衣服也回来了。

李苒挑了件丝棉袄,一条厚毛裙穿了。

洗了脸出来,丫头给李苒梳头时,外面有婆子通禀了进来,先垂手禀报:“回姑娘,姑娘这屋里的暖炕,烟道还得查看一遍,二奶奶一早上就吩咐下来了,要是没什么事儿,午时前后,就能好了。”

“多谢。”李苒谢了,微微侧身,看着几个婆子抬了几个炭盆进来,又拎进来几盆烧的红旺的炭,放到暖笼里。

秋月将李苒昨天带回来的手炉里的残炭倒了,让婆子重新装了炭,送到李苒面前。

早饭送过来时,屋里已经暖和起来了。

李苒坐到餐桌前,看着明显不一样的早饭:羊肉包子,豆腐皮素包,碧粳粥,拌笋丁儿,酸白菜丝儿,韭菜炒鸡蛋。

“郭旺媳妇说,昨儿个姑娘歇得早,没来得及请姑娘示下,这早饭是照着夫人的早饭备的,姑娘中午晚上想吃什么,请姑娘示下。”秋月摆好早饭,退后两步,垂眼道。

“中午,把我买回来的那包酥鱼蒸热,童子鸡拆一拆,放些白菜什么的脍一碗,那几只麻酱烧饼放火上烤一烤,这些就够了。

晚上用那包五香羊肉做个羊肉锅子吧,要是有羊肚羊肺什么的,搭配些,羊杂要洗干净,让她再看着搭配些素菜。

还有,有新鲜的果子什么的,送些过来。”

李苒不客气的吩咐道。

秋月垂手应是,拿着李苒昨天买回来的那堆吃食,出门和送早饭的两个婆子传了话。

李苒这顿早饭吃的心情愉快。

事情果然和她预想的差不多,那位皇上,是很愿意她这个鲜活铒料出门走走的。

饭后,李苒抱着手炉,穿上那件丁香色素绸面银狐里斗蓬,吩咐秋月不用拿被子了,一路蹓跶到书楼,顺排拿了十来本书让秋月捧着,往翠微居回来。

现在的翠微居。暖洋洋相当舒适,当然要在翠微居看书了。

李苒回到翠微居,听小丫头禀报说看好烟道,已经烧上炕了,在屋里转了两圈。

炕在哪里呢?

李苒再转了一圈,福至心灵,伸手摸在榻上,果然,榻上已经有了丝丝暖意。

原来她认错了,这个能看到的四边框都是上好的木头的榻,其实是个舒服无比的大炕。

李苒刚刚愉快的坐到炕上,小丫头一路小跑进来禀报:二奶奶来了。

刚刚沏好杯茶、正端着送过来的秋月,连手里的茶都没来得及放下,掉头急迎出去。

李苒慢悠悠下了炕,拖上鞋迎到门口。

秋月从外面掀着帘子,满脸笑容的往里让二奶奶曹氏,“外头冷,二奶奶赶紧进屋。”

二奶奶曹氏跨过门槛,看着一身新衣,站在两三步外的李苒。

李苒带着丝微笑,侧身往里让,“二奶奶请炕上坐吧。”

“也没打声招呼就过来了,姑娘别见怪。”

说不清为什么,二奶奶曹氏对上李苒的目光,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这一句客气话儿脱口说出来,立刻就觉得不合适。

再怎么着,说起来也是一家人,不该说这样的话。

二奶奶曹氏这句不怎么合适的客气话儿听在李苒耳朵里,领会到了那份疏远,心里却没有任何波动和想法,这是句多好的实在话儿啊。

“二奶奶请坐。”李苒坐回自己的位置,往对面让二奶奶曹氏。

“二奶奶喝杯茶暖一暖。”

秋月掀帘子让进二奶奶曹氏,就急奔过去沏茶了,这会儿捧着杯茶,春风满面的递到曹氏面前。

“这是老夫人赏的龙凤团茶,我分了一点儿,一直没舍得喝,二奶奶尝尝我沏的好不好。”

二奶奶曹氏瞄了眼对面几上空空,手里也空空的李苒,笑道:“先请你们姑娘尝尝。”

秋月一个怔神,这才想起来,咦,刚才给姑娘沏的茶呢?哪儿去了?

“她很好。”迎上二奶奶曹氏的目光,李苒微笑道。

“咱们家立家晚,真正富贵起来,也就这十来年,老夫人、夫人又是极宽和的性子,府里的下人跟真正的世家大族,可是没法比了,一个个都粗直得很。”

二奶奶曹氏被李苒这一句她很好,说的一阵尴尬,急忙解释道。

说到最后一句,见李苒嘴角往上,挑出丝丝笑意,顿时醒悟过来,粗直这句,岂不是说秋月这样,是出自真心实意?

唉,她今天这是怎么了!

二奶奶曹氏一阵接一阵的懊恼,她怎么也这么不会说话了?

“二奶奶有什么事儿吗?”李苒没理会紫涨着脸的秋月,只看着曹氏微笑道。

“瞧姑娘这话说的,哪有什么事儿?姑娘回来这一两个月了,我天天忙着,一直不得空儿,今天总算有了些空儿,就过来跟姑娘说说话儿,哪有什么事儿?就是说说闲话罢了。”

二奶奶曹氏一通客气话儿说完,一颗心稍稍松缓了些。

这样的闲话儿说起来就好了,扯着扯着就能扯到正题了。

“我今天没空,二奶奶既然没事,就请回吧,以后你我都空了,再说闲话。”李苒微笑不变。

“嗯?”曹氏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片刻,反应过来,腾的涨红了脸。

这样被人当面往外赶的时候,从她记事儿以来,这是头一回。

李苒已经拿起了她的书。

“也不是没事儿。”二奶奶曹氏深吸了口气,这句话简直是咬牙切齿挤出来的。

“嗯,二奶奶请讲。”李苒将书放到炕几上。

“姑娘……”二奶奶曹氏刚开口就卡住了,她要说的话儿,旁敲侧击,话里有话,话赶话正好说到最合适,现在直接说出来,怎么说?

李苒端正坐着,看着二奶奶曹氏,作洗耳恭听状。

“这事儿,这个……”曹氏憋的脸都红了,猛一口气吐出来,“算了算了,姑娘这样的爽快人,我就实话直说,姑娘别介……姑娘这样的性子,自然是不介意的。

我这趟来,是领了老夫人和夫人的吩咐,跟姑娘说说……就是,姑娘从回来到现在,这幅样子,老夫人和夫人都生气得很,就是侯爷,也很不高兴。”

二奶奶曹氏一番话说出来,简直想拍自己几巴掌,她这话说的稀烂不说,这意思好象也不怎么对。

唉,秋月说的对,这位姑娘就是个怪物!

“老夫人,夫人,还有你们侯爷,大约从听到有个我那会儿起,就不高兴了。她们要我做什么?要我怎么样?”李苒淡定问道。

二奶奶曹氏呆看着李苒,片刻,移开目光。

“姑娘既然回到府里,该有的规矩总要有,象昨天出门,再怎么,也得跟老夫人、夫人禀告一声,您说是不是?”

“我要是禀告了,还能出得去吗?”李苒直视着曹氏问道。

曹氏噎住了。

“你们老夫人、夫人,还有你们侯爷,都不愿意我到这个府里,”李苒的话顿住,片刻,低低叹了口气,“应该是,你们老夫人、夫人,和你们侯爷,都希望这个世上没有我。

最好,我没生下来,没活下来。

我自己也是这么希望,希望自己没被生下来,没能活下来。

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是不是?”

二奶奶曹氏看着李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样的话,老夫人确实说过,侯爷也说过……

“到这个府里,也非我所愿。如果可以,我更愿意一个人,立个女户什么的。”李苒沉默片刻,“你们府上也不愿意接我过来,不过是不得不接,大家都是不得已,对不对?”

“姑娘这话……”二奶奶曹氏想挤出点笑,却没能挤出来。

这确实都是皇上的意旨,她们府上绝不敢违背的意旨。

“都是不得已,你们老夫人、夫人却把怨愤发泄到我身上,很不应该。”

“姑娘这话……总是长辈。”二奶奶曹氏后悔了。刚才老夫人让她过来一趟时,她应该找借口推掉的。

“我没有长辈,一个都没有,父慈子才孝呢,他们没把自己当长辈,我自然也不必当他们是长辈。”李苒声音轻缓。

“唉。”二奶奶曹氏一声叹气之后,倒豁开了,“姑娘就算替自己着想,姑娘想想,你总要嫁人吧?这可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事儿,就算为了这个,姑娘也不能往死地得罪老夫人和夫人不是?”

“第一,我嫁不嫁人,嫁给谁,只怕老夫人和夫人说了不算。

第二,你觉得我做到什么程度,能让老夫人和夫人满意?让她们在嫁人这件事上替我着想?”

曹氏瞪着李苒,接不出话。

她做到什么程度,老夫人和夫人都不会满意。

“要让老夫人和夫人满意,只有一个办法,我现在立刻就死了。

这死,最好别死在这府里,比如昨天出去的时候,找个地方一头碰死,就很不错。

死之前,最好再写点字儿,说老夫人和夫人,以及侯爷如何疼爱我远胜过她们所有的儿子女儿,如何对我恩重如山,侯爷是活着的圣人,老夫人和夫人是活着的圣女,还要写的情真意切,发自内心。”

李苒看着二奶奶曹氏,满脸讥笑。

“可是,我不想死。”

曹氏深吸了口气,站起来,径直走了。

李苒拿起书,往后靠舒服了,翻看起来。

第14章 不情不愿的邀请

太子处理政务的景华殿里,长安侯府三爷李清宁正一脸苦恼的和太子等人说着他二嫂去劝李苒的经过。

“……就这样,一句话没劝进去,倒被她一通排喧,我二嫂恼的什么似的,要不是我说得跟太子爷仔细禀报,她一个字也不肯再提。”

“她这些话也没说错,就是太直白了。”河间郡王府三公子霍文灿折扇点着李清宁,笑说了句,又看向太子,“倒是个聪明人。”

太子嗯了一声。

“什么没错?连长辈都不认还不错?”李清宁没好气道:“太婆气的,要不是阿娘劝着,这口气都上不来了,我们家从来没有过这样不孝之人。”

“你太婆有长辈的样子?”霍文灿不客气的怼了句,“父慈子孝,父慈是在前头的。”

“你这话混账,照这么说,那还有个君义臣行呢。”李清宁更加不客气。

“王朝更替,多半是因为君不义。”太子接了句。

李清宁咽了口气,不说话了。

“你们府上这冬装还做不做了?听说今天之前,那位姑娘屋里连个炭盆都没有?”太子看着李清宁问道。

李清宁红了脸,“炭盆的事,我也是今天才听说,冬装,没听说做不做,我们家不是年年都做冬装,太婆和阿娘都节俭得很。”

霍文灿一声嗤笑,李清宁狠瞪了他一眼。

太子斜了李清宁一眼,叹了口气,“昨儿个皇上交待过你阿爹了,不用我再多说。你刚才说这长辈不长辈的,你是那位姑娘的兄长,你这个兄长做的怎么样?你妹妹冻到现在你不知道?兄友这一条,你做的怎么样?”

李清宁顿时红涨了脸。

“你这个妹妹怎么长大的,你也知道些,她那几句不得已,不象是假话,不管是谁的错,不管从哪儿说起,她确实无辜,你太婆和你阿娘,是太过了,也有些……不上台面。”

下作两个字到了太子嘴边,又被他咽回去,换了句不上台面。

“是。”李清宁垂着头,一张脸涨的通红。

“皇上发话接她回来,确实有些别的打算,与私与公,你太婆,你阿娘,你们家,都不该这样苛待她,这话,你回去说给你太婆和你阿娘听。”

“是。”李清宁头垂的更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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